伟慧和家行感情稳定，是校园里的模范情侣。

周家行成绩优异、作息规律，拥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少有的成熟稳重。伟慧最欣赏家行的一点就是他自制力强，从不沾电脑游戏。

同宿舍的女生们时有交流，最最痛恨男友的一点就是他们彻夜打游戏。他们口口声声爱女朋友，可一旦女友反对他们打游戏，他们马上更爱游戏了。究其原因还是不成熟，没长大，自控力差。

自己的心智还是小孩，又怎会照顾女朋友？伟慧庆幸自己找对了人。家行老成、懂事，不曾让她有过这类烦恼。

周末，伟慧和家行约若迷和东元一起吃饭，说是doubledate[两对男女一起参加的约会]。若迷应允。可东元毕竟是大忙人，应酬太多，赶不过来。若迷便独自赴约。于是变成了三人约会。

席间，家行对伟慧照顾无微不至。若迷在旁边看着他们，一直微笑。她觉得家行像极了伟慧的父兄长辈。

晚餐结束后，若迷有觉悟，不当电灯泡，说有事要先走，祝伟慧和家行周末愉快，玩得开心。

伟慧却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跟你一起回宿舍吧。”

若迷笑，“干嘛，才八点钟，这么好的夜晚回什么宿舍。”

家行这时说：“早点回去也好，明早我来接你，一起去图书馆。”

伟慧与家行拉一拉手，算道过晚安，然后挽起若迷的胳膊一起往宿舍走。

走了一会儿，若迷笑说：“你们还真是两小无猜，柏拉图到底啊。”

伟慧笑而不语。若迷看着她，马尾辫，白裙子，美得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真像个一不小心跌进凡尘的天使。

伟慧曾不止一次告诉过若迷，她有处女情结，认为女孩子最宝贵的东西应该留给自己的丈夫，婚前性行为是绝不可以的。

此时，见若迷微笑着若有所思，伟慧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主动讨论起来：“其实，周家行也不急的，他也愿意等的。”

“自然。”若迷笑道，“那神圣而美好的事情是值得等待的。”这句话是伟慧以前对她说的，她现在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还给她。

伟慧噗嗤一下笑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若迷笑说：“你们呀，把一件普通的事情看得那么隆重。”

伟慧也笑着，“咳，你就别试图说服我了。”

“谁要说服你呀。我只是觉得，你俩的想法跟时代有点脱节。”

“脱不脱节倒无所谓，还是看个人意愿吧。”伟慧说，“就像吃荤吃素一样，纯属个人偏好。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同嘛。”

若迷想了想，说：“不少有处女情结的男人都这么说，什么男人喜欢处女只是一种个人偏好。可这分明是一句谎言。”

“怎么是谎言呢？”伟慧不解，“这就是一种个人偏好啊。人各有志嘛。要允许别人保留自己的志趣嘛。”

“那好。”若迷笑道，“可以去问问有处女情结的男人，为何对处女有偏好？我想不出有哪个答案能不涉及对女性的歧视与物化。”

她又说：“吃素也许是一种偏好，洗冷水澡也可以是一种偏好。可处女仅仅在第一次性爱中才有分别。若说喜欢处女是种个人偏好，恐怕需要每一次性爱都找处女才说得通，你说对吗？”

伟慧无言以对。似乎的确是这样。素食主义者一定是顿顿吃素。可她想了一会儿又说：“但你不可否认，在许多男人眼中，就算处女并非择偶必要条件，但在择偶时却是一个加分项啊。”

“加分项？”若迷笑道，“可以去问问持有这种观点的男人，处女加的是什么分？处女是更聪明、更漂亮，还是更健康？而这些特质在她有了性经验之后是否就全部消失，不再属于她了？”

她又说：“处女情结，不过是将女人视为男人的所属物，否定了女人作为人的存在。这是一种可悲而丑陋的雄性心态。”

伟慧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理解你说的。但，我们身在这个世俗社会中，是没有办法的。个人理念只对个人起作用，它无法改变历史和社会大局，无法影响集体意识。我们能做的只有顺应世俗，适应环境，学会在现有机制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若迷沉默了，随后苦笑一下，无奈叹道：“做女人真难。二十一二岁前，你会感受到舆论要求你必须是处女的压力。不少家长要求女儿在学校里不许谈恋爱。可到二十五六岁之后，你又会感受到舆论鄙视你还是处女的压力。什么剩女、老姑婆、老处女的帽子满天飞。最可笑的是，往往正是那些反对女儿在校园里谈恋爱的家长，却在你大学毕业的那一刻或毕业才不久的时候，就希望你有个好对象早早完成终生大事。你说矛盾不矛盾，可笑不可笑？”

伟慧笑了。若迷说的确是实情。

“所以你看，我们的文化开放给女性的自由区域多么狭窄。它要求你最好在二十一二岁到二十五六岁这个区间内初次进入性关系，并终生只能和这一个男人有性关系。若不然就有一箩筐难听话等着你。”

“总之，女人就要随时做好被评判、被审视、被辱骂的准备。女人有太多机会犯错，有太多罪名等着她。女人在这世上行走就如走钢丝。所以，管他呢。我的人生哲学是——我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我和男人享有同样的人身权利。没有人可以以任何形式来控制我，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我对我自己的身体有处置权。我有权决定何时开始性行为、与谁发生性行为，就是这样。”

若迷说了那么多。伟慧听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笑笑。她隐隐觉得若迷的话有道理，却又实在大胆。

若迷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她看着伟慧，说：“亲爱的，你要知道，第一，我们女人和男人一样，拥有平等的理性和自由，我们对于身体支配的自由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基础上有着天然的正当性。第二，我们女人和男人一样，对性的需求也具有正当性。”

伟慧说：“这些我能理解。只是，我的理性告诉我，我暂时不需要这样的自由。我是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那方面的需求。而且我觉得，一辈子只有一个男人，把第一次留到结婚以后，都挺美好的，不觉得是被什么人控制或者剥削啊。”

人的意识被文化所构建、所塑造，这潜移默化的影响，并非人自身能够觉察得到，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若迷不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只轻轻说道：“那么，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了。”

伟慧点点头，心中暗自叹息：若迷啊若迷，我佩服你的勇气与见解。但在这些事情上，我真的无法跟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