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迷是后来才知道，伟慧在结婚当天晚上就被气哭了。

事情是这样的：婚礼上她没带包，就把自己收到的礼金红包交给周家行保管，家行却随手把红包交给了自己妈，一共八万多。

婆婆拿了红包之后，就当没这回事了，也不提把钱还给伟慧。伟慧让家行去要，因这些红包毕竟都是伟慧自己这边的亲友送的。可家行开不了口，意思是，给妈妈算了，婚宴的钱是他父母出的，十五万呢。伟慧气了，说她陪嫁还有一部二十万的车呢。家行又说，妈妈平时帮他们做饭，做家里的杂事，这几万块钱，算是孝敬她。

听到这里，若迷说：“算了，婆婆摆明了不想给，丈夫也没有支持的态度，硬去要的话，以后日子不要过了。”

伟慧说：“都是我的亲友，收来的礼金将来都要我去还礼的。”

若迷笑笑说：“也没多少钱，算了。让家行以后多挣点，你自己也多挣点，不就行了。还有，我的礼金你不用还了。”

伟慧说：“为什么？我们这么好的关系，你的我头一个就要还。”

若迷微笑，说：“在我能预见的未来，我没有结婚打算。”

伟慧说：“讲什么负气话呢，二十四岁的人了，别蹉跎。结婚虽然麻烦，但总好过一个人。一个人，多寂寞。”

若迷狡诘一笑，“谁说我一个人？”

若迷介绍伟慧认识自己的新男友，黎墨深。

黎墨深请吃饭。

伟慧留意到若迷这天的打扮：她化了淡妆，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上身穿一件复古小圆领白衬衫，衣襟前一排仿蓝宝石纽扣，颗颗形状不一，晶莹剔透，十分俏皮；下身着黑色修身西裤和黑色中跟皮鞋。若迷总能在中性着装风格中透出女性柔美风情。

黎墨深比若迷大二十岁，是典型的有钱有派头的中年男人，并不英俊，但姿态优雅。他对待若迷的方式就像宠着一个小女儿，温情大方、毫不猥琐，看她的眼神里只有欣赏与喜爱，不见情色和欲望。

可是，这样的关系里又怎会没有情色和欲望？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会有多少欲望？

想到这里，伟慧低下头只管喝茶。

若迷却一直是坦坦然然的样子。

菜上来了，是中餐，精致美丽得让人不忍下筷。

餐馆是黎墨深选的，大概是为了给小情人在闺蜜面前挣足面子，特意选了江边这家奢华的私房菜。

此处环境优雅，窗外就是黄浦江，江对岸是外滩的万国建筑群。身边，服务的人比吃饭的人多。

黎墨深让两位女生多吃，自己却不大动筷。

若迷像女主人一般，一直招呼伟慧吃这吃那。伟慧吃了，菜的味道却没有看着那么好。

也许这样的地方就是用来社交的，而不是吃饭的，伟慧想。如果不是若迷交了这样的男朋友，自己也不可能会来这种地方长见识。

饭后，因为黎墨深喝过一点酒，由若迷开车。

黎墨深坐副驾驶，伟慧坐后排。若迷先送黎墨深去公司开会。

黎墨深下车后，伟慧坐到前面来。若迷邀请伟慧去家里坐坐。

伟慧问若迷：“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若迷笑答：“昨天。”

“喂，你不会是无证驾驶吧？”伟慧惊呼。

“怎么可能。”若迷笑，“我看上去是这么无法无天的人吗？”

伟慧还是很紧张。

若迷说：“好啦，车我是早就会开的，只不过昨天刚拿到驾照。”若迷说着超了一辆车，手势娴熟，气定神闲。

伟慧放下心来，看看这辆奥迪A8，说：“怎么，黎生送你的车？”

若迷噗嗤一笑，说：“谁要他送。这就是他的车，我偶尔借用一下罢了。”她又说：“人有什么就得伺候什么，一想到买了车就要给车上保险、定期保养、年检、洗车、加油，我就头疼。”

伟慧微笑，说：“好在我们家这些事都是家行在做，我没管过。”若迷看她一眼，这小女人一副幸福少奶奶的模样。

“怎么样，你自己呢？学会开车没有？”若迷问。

“我就不想学了。家里有一个男人会开车不就行了嘛。”伟慧说，“况且女人开车也开不好啊。”

“小女人，思想陈腐！”若迷反驳，“女人怎么就开不好车了？”

若迷说着快速把车驶入地下车库，轻盈而稳健地将车倒入一个停车位，停稳、熄火，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

伟慧踏进若迷的小公寓，一进门就觉得气氛焕然一新，自己忙于结婚的这段时间，若迷真的变化不小。

保姆迎出来，热情地招呼两人，又问若迷，要做点什么吃。

若迷说不用了，她们刚吃过，问儿子如何。保姆回答说小宝宝在卧室里，刚吃过奶，睡得正香呢。

伟慧跟着若迷进卧室看悦农，见几个月大的婴儿在小床里酣睡，手中握着一只小摇铃，四周一股奶香，满屋温馨。

两人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到客厅坐下。保姆做了红茶端来。

伟慧捧起茶杯，四下打量环境。小公寓被若迷重新布置过，尤为舒适美观。窗边一张原木书桌上干干净净摆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几册书；玻璃花瓶里用清水养了百合与康乃馨；浅蓝色棉麻质地的窗帘上印有海洋动物的图案；乳白色吊灯的灯罩是纸材的，透出温柔光晕。一切都充满艺术气息。若迷确实在用心经营新的生活。

“今天那一餐……价格不菲吧？”伟慧试探着开始话题。

“别人有意款待，却之不恭。”若迷微笑。

“哦……”

若迷看出伟慧明显有话想问，却又犹豫着不敢问，于是说：“你是想问我，和黎墨深到底什么关系吧？”若迷笑着。

“也不是，就是……他……有家庭吗？”伟慧迟滞片刻，终于说出心中疑惑。

若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出一根烟，放入唇间，点燃。

这一举动又叫伟慧吃惊。

若迷放下火机，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这才说：“伟慧，在世俗层面，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我唯一拥有的，是我的儿子，还有我的学问、才华，当然还有你，伟慧，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我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和孩子。我需要让自己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说到这里，她看伟慧一眼，微笑，“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确，黎墨深有家庭，但我没有从他手里拿过一分钱。我不是他养的外室。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靠自己辛劳得来。我和黎墨深更像是伙伴、挚友的关系。黎墨深毕竟在这个岁数，他有我没有的资源，他介绍这个行业里的前辈、良师，给我认识，推荐我接好的项目，免叫我再吃之前因为没有人脉、没有文凭而吃的亏。简而言之，他为我的事业提供了一个起步较高的平台，你明白了吗？”

伟慧当然全明白了。但她心里矛盾至极，一方面她为若迷事业的成功、生活的安稳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若迷和一个有妇之夫进入这种关系毕竟是不光彩的，哪怕没有金钱往来。

伟慧没有让心绪从面上表露出来。她的确看到若迷的生活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半年来，若迷一定很努力，也跟着男人见了世面，积累了属于自己的资源。正如她所言，她本一无所有，不从这条路走出来，又该从哪条路走出来呢？难道一辈子沉沦在无名枪手的身份里，写一个剧本挣五万块钱么？不。她的才华值得被更好地发现、使用。

若迷看着发呆的伟慧，说：“你以后不会疏远我吧？”

伟慧笑笑，摇头说：“怎么可能。”顿了顿，又说：“我理解你，若迷。你想投身艺术，你也有才华，但艺术家需要稳定的经济基础来支撑，所以你要赚钱。黎生给了你赚钱的机会，你把握住是对的。这是你的梦想，是你选择的道路。我祝福你，希望你成功。”

若迷笑了，似放下心头大石。她握住伟慧的手，叹道：“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顿了顿，她又苦笑，“这世界，毕竟掌握在中年人的手里。”

“是啊，年轻人还一无所有，不得不低头。”伟慧发出感慨，“确切地说，这世界是掌握在中年男人手里的。”

若迷笑了笑，抽一口烟，轻轻吐出，望向窗外，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