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大学里的时候,若迷曾有一次问过同宿舍女生们这个问题:你们觉得人为什么要结婚?

有人说是为了爱情,为了彼此一对一的忠贞。

有人说为了安全感。这世界动荡不定,处处险峻,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搭伴过日子可以过得更省力、更有保障。

还有人说是为了完成任务,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来被社会认可、接受。总之大家干什么自己也跟着干,总不会错。

问到伟慧的时候,她说,以上每一条都是,但最重要的,结婚是为了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开。

大家反过来问若迷的时候,若迷却说:

最早的时候,是没有婚姻的,因为也没有私有制。婚姻是私有制的产物。由于生产力的发展,男人有了财产。男人需要确保自己的财产有人继承,因此必须确保女人生的孩子属于自己,所以就需要会生孩子的女人绝对属于自己。你们知道吗,最早的婚姻是抢婚制。

可现在,不光男人需要结婚,女人也觉得婚姻是必需品啊。再说了,和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啊。伟慧反驳。

若迷微笑,说:“人的欲望都是被文化塑造出来的。如果长期以来的文化让我们相信没有爱情就是人生输家,我们当然会受制于社会以爱之名推动的一切规范。所有公民都一对一配成对,此种形式以外的都不能称之为爱。想想看,叫所有人,进入一对一终生制的模式,这是一项浩瀚的工程,可大家像整齐的士兵一样自觉完成。如果有人跳出这种制度,就会被视为得不到爱的二等公民。”

对若迷的这番宏论,女生们都唏嘘。她们对于若迷的特立独行早有了解,但仍会时不时被她的话惊讶到。

大家纷纷表示,道理归道理,在如今这个世界里,还是照着社会规范生活比较容易。大家都觉得若迷太理想主义了,包括伟慧。

婚姻、嫁娶,在伟慧看来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大学四年,她拉着家行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唯恐不能走到婚姻那一步。

好在一切顺遂,她终于等到了她要的那个结果。

毕业后的第二年春天,童伟慧和周家行在沪注册结婚,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若迷受邀做伟慧的伴娘。

为这事,伟慧的婆婆还跟伟慧闹了一阵别扭。婆婆觉得若迷未婚生子,不是什么好姑娘,不大赞成伟慧跟若迷走得太近,更不要说让若迷来做伴娘了。她认为让有私生子的女人来做伴娘不吉利。

是家行出面调解了矛盾。家行怪母亲管得太宽,说若迷是伟慧十几年的好朋友,再说现在的年轻人哪里在乎这种迷信。

因婚礼举行在即,婆婆也不想与新妇[新妇:上海方言,意为“儿媳妇”。]伤了和气,只好让步了。

但这事却在伟慧心里投下了一块小小的阴影。

从小到大,连她自己的父母都从没有干涉过她交友的自由。她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婆婆的尊重与信任。

除了这件事,婚礼大致还是顺利、圆满的。

伟慧没有把挑剔伴娘这个小插曲告诉若迷。若迷是个热情似火的人,在婚礼当天忙前忙后,给了伟慧夫妇许多支持。

婚礼的档次也是够的。在五星级酒店摆二十桌酒席,在上海算是不坍台[坍台:上海地方俗语,意为“丢脸、不光彩”。]的。伟慧在婚礼当天非常漂亮,换了三套礼服,周家行站在她身边英朗挺拔,确为良配。来宾们都投来祝福与艳羡的目光。

世俗中人大都觉得,能够在“正确的”时间“正确地”结上婚是人生顶重要的事情,完成这项任务的男人和女人(尤其是女人)才能算得上是正常、幸福,乃至意气风发。若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

在许多人眼里,此刻的伟慧就算得上是正常、幸福、意气风发。当然,这是她选择的人生道路,她也为之付出了努力,成为一个传统家庭的媳妇,从此开始了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的生涯。

然而,此时的伟慧不过刚走出象牙塔步入社会,刚走出娘家步入夫家,她有关婚姻生活的全部理解和想象不过出自她那个知识分子原生家庭的模样,以及浪漫爱情电影的熏陶。她对生活的真实情况以及现实的诸多可能性还一无所知。是真的一无所知。

不久之后,她会发现,这条看似正常、安全、意气风发的道路其实也布满了坎坷与暗礁。她自以为人生上了正轨,生活有了着落,从此万事不愁,她可以继续做她的小女儿、小女人,其实,却不尽然。

当然,她也明白,嫁入夫家,谨慎做人、有礼有节是必须的。大家庭处处有政治,矛盾无法避免,自己做到得体、问心无愧就是了。

她只是没有料到,矛盾会来得这么早、这么快、这么尖锐。

4.
若夜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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