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狼耶?狗耶?

早上,薄雾在潭州城的大街小巷里蔓延,像是一张曼妙巨大的轻纱缓缓铺开,温柔地包裹着人间的一起。只是,一惊恐的声惨叫打破了这祥和而平静。这惨叫声是从一个平淡无奇的一进一出小院子里传出来的。

一名男子正坐在床上,惊恐地望着自己满手鲜血,用尽全力地叫着。而他方才抱在怀中熟睡的妻子正躺在那濡湿了整张床的鲜血中央。

邻居和家人被这声音吸引过来查看,然后都被眼前的恐怖情景吓到了。那女人睁着的眼睛直直瞪着房梁,原本鼓起的小腹变得平坦,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皮肉外翻,甚是骇人。

一刻钟以后,闵汯安便收到了报案,命人去叫上岑守拙,一刻不敢耽搁地赶过来。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达这里的。

尚未进到房中,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让岑守拙和闵汯安忍不住一起暗暗皱眉。

房中地面布满各种脚印,已经没有侦查的意义。

死者的伤口边缘均匀,外翻,一看就是生前被锋利的刀刃划开留下的。腹中胎儿已经被取走,可是胎盘等物和五脏六腑却都好好留在腹中,未有遗失也不曾外露。

岑守拙和闵汯安都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凶手不会这么有耐心,把孩子拿走还费时间把其他东西塞进去。因为反正孕妇都是会流血而尽,这么做完全没有必要。

先负责封锁的狼兵说,他们未在房中发现任何凶器。而且也只有床上被褥以及死者和死者丈夫身上有血。

仵作初初勘验,说死者大概死了有两个时辰了,死亡原因是流血而尽。所有证据都证明凶手就是房中除了死者之外的另外一个人,那便是死者的丈夫了。

这孕妇死亡的模样太像曾被岑守拙挖出的那些孕妇尸体了。而且死者家属说孕妇腹中的孩子尚有几日便足足十个月了,特征也符合。

“问一问发现死者的人或许能知道答案。”岑守拙说。

“嗯,那就是死者的丈夫了。”闵汯安微微点头。

把所有人赶出去,院门一关,这个小院子就成了个临时公堂。

死者的丈夫尚处于惊吓到失魂落魄的状态,浑身是血颤抖个不停。

“昨夜你可有听到什么异响?”闵汯安尽量温和地问死者丈夫。

死者丈夫摇了摇头,吞咽了一下口水,才能发出声音:“不曾。”

“会不会是你夜里睡得太死没听见?”闵汯安又问。虽然按照现场推断,丈夫是唯一嫌疑人。可是他并不觉得丈夫是凶手。

因为按照常理,一个丈夫是不会在妻子即将生产的前几日做这种事。即便是痛恨妻子,也会等孩子生下来再动手。毕竟孩子是他的骨肉。

况且听家人和邻居说,这对年轻夫妇十分恩爱,难得见到他们红脸。女子温柔娴静,丈夫忠厚善良。女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可能跟人私通怀上别人的孩子,致使丈夫发现后心怀怨恨怨恨下毒手的可能。

即便是平日的恩爱是假的,杀人之后还反锁门跟死者睡在一起近两个时辰,也说不通。所以最有可能是他被韦发财用符咒控制了心神。以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不会。”死者丈夫摇头,“我妻子夜里起来如厕,我还听见了她进来反锁门的声音,还叫了她,问她为何出去不叫醒我?如今她身子沉重,我叮嘱过她夜里起来一定要叫我一起,以免摔到无人发现。”

“你记得那大概什么时候吗?”

“记得,是丑时末。”

丑时末,也就是死者死之前不久。

闵汯安忙问:“她可有回应你。”

“她好像哼了一声。”

“然后呢?”

“她躺在我身边,我抱着她便又睡着了。”死者丈夫脸上忽然显出悲切的神色,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有的时候,人遇见不幸时,不会马上感受到悲痛的袭击,而是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反而是过后想起来,才觉得悲伤难以抑制。

闵汯安又问:“之后可有在发生什么事?”

死者丈夫掩面而泣:“没有。我醒来时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却发现她已经惨死,就连我那孩儿也下落不明……”他先是小声抽泣,而后压抑不住放声大哭。

岑守拙和闵汯安知道从他身上暂时问不出什么了,便叫人带他下去严加看管,又把其他家人和邻居带进来询问。

闵汯安又问了其他家人和邻居。他们也说除了早上死者丈夫的嚎哭声,夜里也没有听见任何奇怪的声音。

打更的说他丑时刚过时,恰好路过这一家的门口,没看见有可疑身影出入。

家人说门窗是反锁的,他们听见声音赶来敲门之后,死者丈夫才来开门。

死者的婆婆说若是非要说有什么异样,那就是昨夜媳妇如厕的时间太久了,比平日都要久。因为媳妇去和回的脚步声,她都有听见,比平时间隔时间要长很久。

闵汯安觉得这个没有什么意义。孕妇到孕晚期,常会出现便秘水肿种等症状,如厕时间花得久一点也正常。

岑守拙却皱眉:“我认为如果死者丈夫不是凶手,那么凶手是肯定是趁着死者如厕身边无人时将她杀害的。因为其他时候,死者丈夫一直在死者身边,而且又能动能说话能听见声音。凶手没有其他机会下手。”

早习惯了岑守拙的各种奇怪言谈和推理的闵汯安听到他这番言论,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假设你说的是对的。那么你告诉我,死者这每个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有这毅力在被生生剖开肚子后还能一声不吭从茅厕自己走回来?”

岑守拙点头:“这是个问题。可是我们刚才检查过,无论是大门还是房门和窗都是反锁的,都没有被人用特别方法打开或者关上的痕迹,墙上也没有人翻墙进来的迹象。那就应该是死者关的门,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剖开肚子了。”用薄刃开门关门,用细绳或者用胶绑住粘住门闩关门关窗这些伎俩他们都知道。虽然看似隐蔽,其实都会留下痕迹。他们刚才也全部仔细检查过,没有发现。

除非凶手能化作烟雾从门缝里钻进去。可是岑守拙却知道看似妖怪可以做到,但其实是不可能的。妖怪只是用了障眼法隐身,然后从打开的门窗里进去,再用幻像让人以为自己只是一阵烟雾。

即便是隐身,也没法从外面关上门。

所以,只有可能是后来在屋子里的人,也就是死者或者丈夫关的门了。

闵汯安气笑了,点头:“好,假设你说的这个也是真的。那她带着伤口从被害的地方走回来应该会留下一路血迹。凶手若是花时间清洗,时间耗费很长不说,必定会惊动其他人。最近的天气比较潮湿,清洗过的地方在两个时辰内根本干不了,就算能干也会看得出来。我们刚才也看过,整个院子地面并没有什么清洗过的痕迹。”

“这也是事实。不过我说的是如今最合理的推论了。”岑守拙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时有看着最荒谬的推论往往才是真相。

有件事,他没跟闵汯安说:他倒是知道有一种符咒可以暂时将人的伤口封闭。

因为死者身上并没有符咒残留的纸屑。他也悄悄问了家人,可又看到类似的东西。家人都说没有。当时数个人一起涌进房间,也不可能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尸体上拿走东西而不被发现和怀疑。

死者被运走,岑守拙在床上的血迹中发现了一小团软软的东西。那东西被血泡得乌黑,捏在手里如汤圆一般软软的。他一下想不起来是什么,便搁下了。

门外有小贩叫着:糯米团子,甜过初恋的糯米团子。

岑守拙皱紧眉头。

闵汯安知道三文钱和闵汯兰一样最喜欢这种甜得要死又黏牙的东西,便乜斜了岑守拙一眼:“你便开小差去给它买几块。本将军不怪罪你。”

那糯米团子若是用寻常的纸包裹,便会黏在纸上,弄得难看又不好吃。所以小贩们回用糯米浆摊成薄薄的纸。客人要糯米团子是,就用糯米纸包一层再用草纸包一层。这样客人拿回家,糯米纸就算化在糯米团子上也不怕,一样好吃,还好看。

岑守拙低头看了看指尖那软塌塌还有弹性的乌黑团子。

一个想法如闪电一般掠过脑海,他走了出去,指着隔壁问满脸悲切的死者家人:“后门对面那一家,可有人住?”

死者家人摇头:“无人。”

岑守拙追问:“你们可知是谁家的产业?”

他们看了一眼闵汯安,不敢出声了。

闵汯安淡淡地说:“是我家的产业,不过一直空置着。”

岑守拙立刻打开门,果然隔着巷子就是隔壁那家的后门。

“你能打开吗?”岑守拙指着门上的锁,问闵汯安,“让人回去取钥匙。”

闵汯安摇头:“太麻烦。”

岑守拙抄着手,一副打算一直站在这里的表情:“我等你。”

闵汯安上前对着门就是一脚,那门便应声而开。

两个人走了进去,然后不约而同盯住了院子里井边的水迹和淡淡的血痕。

岑守拙叹息:“原来死者是在这里被剖开肚子的,然后走回去,再反锁后门和房门。难怪那边院子里没有任何痕迹。”

闵汯安沉下脸:“这未必是死者的血迹,即便是,你也还是没有说清楚,她是怎么自己走回去却没有在路上留下任何血痕的。”

岑守拙笑了笑:“我已经知道了。”

闵汯安一挑眉:“说来听听。”

“有一种符咒叫封闭符,可以暂时封闭裂痕。”岑守拙叫人拿来纸和笔,还有一个牛皮水壶。他写了个符咒,然后用刀划了一下水壶。水壶上裂开了一个小缝,再用符咒贴在缝上,往水壶里装水,水却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足足过了半柱香时间,纸符咒才忽然从中间断开,水喷涌而出。

闵汯安震惊得瞳孔剧烈发大,片刻才恢复往日的镇定。

岑守拙指着井边继续解释:“死者在此处被取出孩子,然后被符咒封住伤口,再在驱使符驱使下自己走回来去,躺在床上,然后封闭符被血融化,效力消失,伤口迸开,血流至死。”

最残忍的是,全过程孕妇都神志清醒,却身不由己,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死者丈夫听见的那一声小小‘嗯’都是死者拼尽全力才向丈夫发出的求救声。

可是天色昏暗,死者丈夫也没有往着方面想,所以压根就不会察觉异样。

闵汯安许久才说:“死者身上并没有残留的符咒。”

岑守拙举起手,指尖捏着那只有米粒大小的黑团子:“秘诀就在这里。写符咒的人用的是糯米做的纸。”

“糯米纸是会被血融化,然后和血块混在一起不容易被发现。只是你忘了,糯米纸一沾水就会破,怎么写符咒?”

“只要在做糯米纸的时候,趁着纸未干,淋上红色写字就好了。”岑守拙不以为然,“反正写符咒靠的是法术和符号,不用多好看,多清晰。”

闵汯安垂眼想了想:韦发财会法术。而且那狗妖似乎有内奸在将军府,所以要拿到这间宅院的钥匙一点都不难。如此凶残的事情只有这两个人能做出来。

“刚才这道门的锁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墙上也没有有人翻墙进来的踪迹。所以凶手是开门进来的。”岑守拙接着说。

闵汯安点头冷冷地说:“你不用暗示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如今只要去查一下,昨夜是谁拿走了这栋宅院的钥匙就知道将军府的内奸是谁了。”

闵汯安回去查个这么简单的事情,却查了三日还不曾有结果。

岑守拙觉得奇怪,上门找闵汯安,闵汯安对他却避不见。没有别的办法,岑守拙只能在路上,堵住了闵汯安。

闵汯安带着人,骑着马,似乎是要往城外去。

岑守拙仰头脸上带着无赖的笑,拦在马前:“少将军,钥匙的事给我个说法呗。”

闵汯安连马都不下,居高临下地冷冷说:“本将军没必要给你说法。这件事你也不用查了。”

岑守住点头:“我知道你有诸多顾忌,你要是不方便查,就让我去查。”

闵汯安的脸色越发阴沉:“将军府也是你随便能进的吗?!”

岑守拙冷笑:“不要忘了,某人前几日还求我做将军府的义子救将军府,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我既然是你的义弟,怎么就进不得将军府了?”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就不许你进将军府查了。让开,不然我的马蹄可不长眼睛。”闵汯安说完,勒马就冲岑守拙走了过来。

岑守拙只能让开,皱眉望着闵汯安的背影: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家伙态度截然不同。之前他可是口口声声发誓一定要捉到这个幕后主使为将军府正名,为潭州城百姓匡扶正义的,为杜纤纤报仇。

他满腹心事,见杜纤纤在伞铺前徘徊,十分惊讶,过去问:“诶?你怎么回来了。”

闵汯安怕杜纤纤睹物思人,早把棺材铺关了。杜纤纤今日回来也没提前跟岑守拙说。

杜纤纤一见到岑守拙立刻迎了上来:“守拙哥,我觉得很不妙。”

岑守拙皱眉问:“什么事情不妙?”

杜纤纤不安的绞着衣角:“那天他出去见了你回来之后就一直追问我,知不知道我身上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然后呢?”

“我告诉他,我记得父亲曾说过,他有一次去山中回来,我就大哭大闹,后来叫岑伯父给我看了看。岑伯父说我是被一棵菩提树下了咒。”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不仅如此,就连岑苟生也从没跟岑守拙说过。

“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岑伯父说如果找不到那颗菩提树告诉你也无用。我父亲那日忽然跟我说这个,没过几日他就…...我如今回想起来,其实有些事情是有预兆的,只可惜我太笨,没能领悟。”杜纤纤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杜增寿当时还说,为什么旁边其他铺子都受不了伞铺每日发出稀奇古怪的声音搬走了,而他选择留下?是因为他看中了岑苟生和岑守拙能帮杜纤纤赶退各种妖精鬼怪树精滕怪,保杜纤纤平安。再说,这世上也只有棺材铺阴森的气息能跟这个古怪的伞铺相衬了。

岑守拙皱眉喃喃:“闵汯安忽然问这个,是有些古怪。”

他决定明日一定要闯入将军府好好问问。如果闵汯安再逃避,他就拒绝跟将军府继续合作。

三更半夜,伞铺的门被拍得震天响。被吵醒了美梦的岑守拙原本不想理,可是那声音真是大到他无法忽略,只能满腹怨念地起来打开门,却发现原来拍门的闵汯安的亲兵。

“大哥,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岑守拙苦着脸嘀咕,“除非出人命,不然不要这个点来光临寒舍好吗?”

那亲兵一把拉起岑守拙就跑,边跑边说:“岑公子,就是出人命了。”

岑守拙一脸懵懂:“嗯?!说详细点,你这样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来不及解释。我们边走边说。”

“啊呀呀,慢一点,慢一点。说说说,到底什么事?”

“城又发生了命案。这一次又是临产的孕妇被人生生剖腹拿出婴儿,血流干而死。”

“那你该叫你们少将军去啊。”岑守拙甩开亲兵的手,打着哈欠,转身要回去接着睡。

亲兵却直接捉住他的胳膊,拉着他接着跑:“少将军如今在那里。”

岑守拙哭笑不得:“那就更不用我去了。”

“情况很复杂。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到拐角,岑守拙却发现杜纤纤在等着他,十分惊诧:这个点,她怎么又来了?

杜纤纤一脸紧张:“是不是闵汯安出事了?”

诶?她什么时候有了预知未来的本事?岑守拙冲杜纤纤一挑眉。

杜纤纤伸出手:“刚刚我手上那些疤痕老茧忽然都没了。为了证实诅咒已经消失,我还作死的跑到河边那个每次都要把我绊倒的柳树边。结果那柳树妖像是看不到我一样,压根就不理我。我想,应该不是你帮我解的咒。因为你若是能解,肯定早就解了如何会等到现在?那除了闵汯安还有谁会去帮我解咒。”

岑守拙也很惊讶,可是亲兵一个劲儿的催促,让他没工夫琢磨,匆匆跟杜纤纤说了一句:“你在伞铺等我。别出门,等我回来。”就被亲兵扯了跑了。

岑守拙被亲兵像放风筝一般扯着到了那家人家门外,便听见里面有惊恐地叫声:“妖怪。”

岑守拙一听,动作忽然变得无比迅速,一下超过亲兵冲了进去。

闵汯安显出了狼妖的原形,被许久不见的周刺史带着衙役围在院子里。

那家人一见岑守拙立刻大叫:“岑公子你们来了,就是这个狼妖,杀了人还想跑。快收了他。”

原本龇牙低声咆哮的闵汯安一见岑守拙忽然不动了,倒在地上。

衙役们一哄而上,拿着剑就要扎闵汯安。

岑守拙忙用了个结界把闵汯安包住,那些兵便像是撞到了一个大泡泡,纷纷被弹了回来仰面倒在地上。

“周刺史如今好像没有权利处置潭州的事务了。”岑守拙似笑非笑地望着周刺史说,“如此越权,就不怕将军上奏折参你一本吗?”

“闵大将军如今昏迷不醒,听亲兵说闵少将军昨日出城就没回来。今夜将军府无人能行使管理之职。”

岑守拙瞥了一眼亲兵。

亲兵上前耳语:“将军昨日是去了衡山。至今未归。”他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提醒岑守拙不要一不小心泄露了闵汯安就是眼前这个半人半狼的怪物。

岑守拙会意,点头拉长了声音说:“原来少将军不在城里。难怪……”

周刺史越发来了精神,朝天一拱手说得唾沫横飞,义正言辞:“本刺史虽然最近在休养,但却仍是拿皇上俸禄的朝廷命官。城中除了这样的事,本官岂能坐视不理?”

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看得岑守拙想吐。多半是幕后主使通知的周刺史闵汯安落难的事,叫他来落井下石。毕竟幕后主使知道这个时候将军府还真没有别人能站出来阻止周刺史了。

岑守拙冷笑:“周刺史莫非是在家蛰居太久,不知道将军府还有我吗?”

周刺史十分惊讶,用眼睛上上下下把岑守拙扫了一遍:“你?”

叫岑守拙来的亲兵正苦于无法出头,立刻肃颜对周刺史说:“是,我们大将军前不久将岑公子认作义子。龚郡主还接受了岑公子的求亲,向皇上推举岑公子接任闵大将军为下一任潭州守将,皇上已经下旨让他们择日成婚。”

亲兵绝口不提皇上还未准继任之事,反正能唬住人就行。

周刺史果然很震惊。他退了一步盯着岑守拙。岑守拙虽然目前还没有品级,可是一旦成了郡主驸马便享二品俸禄,压他好几级。他一个赋闲在家的官自然不敢跟岑守拙硬扛。

“怎么?周刺史莫非还想代我操劳?”岑守拙逼近了一步。

周刺史看了看地上的闵汯安,十分不甘。皇上让他在潭州赋闲这么久已经是很少见了。他很可能很快就会被撤职查办或者被招回京城。错过今日,他以后怕是都没机会给将军府以沉重的打击了。

岑守拙不着痕迹挡在闵汯安面前:“这个妖怪就交给我带回将军府处置。反正诸位也拿不住他。不然,等下他若是逃了或是把你们伤了。将军府和皇上追究起责任来,没人担得起。”

周刺史一听越发犹豫。

岑守拙转向那些刺史府的衙役:“你们也是糊涂,自从周刺史赋闲之后,皇上都下令潭州所有事务都交由将军府管了。最近更是让闵少将军暂代潭州一切事宜。如今只有将军府能调动你们,你们怎么还任人使唤?以后你们耳朵根子不要那么软。来说给他们听听,未有军令擅自行动按照本朝律法怎么罚?”

亲兵收到岑守拙投过来的眼色,忙机灵地回答:“回公子,轻则鞭笞二十,罚薪一月。重则斩首流放。”

衙役们一听忙个个拱手求饶:“小人们一时糊涂,以后再不敢了,求公子饶恕。”

岑守拙点头:“嗯,你们也是忠于前主,情有可原,今日我就不追究了,还不快走?”

衙役们争先恐后的离开了。不一会儿,周刺史变成了孤家寡人。

岑守拙一招手,所有门忽然都关上了。

别说周刺史,就连狼兵们都吓了一跳。

岑守拙一把捉住周刺史的手把他拖近:“说,是谁教你来的?”他用了个结界把周刺史和他封了起来,以免有人来杀人灭口。

周刺史虚张声势:“大胆,你如今还不是郡主驸马,无官无职,岂敢逼供于我。”

岑守拙冷笑:“我劝你如果知道那人的身份,现在就立刻告诉我,让我去把他捉出来,你尚且有一线生机。不然他肯定不会留你。”

周刺史眼里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许久才说:“我不知道。”

岑守拙皱眉望着他:其实就算周刺史看见了那人的脸,也未必是知道对方的身份。因为那人诡计多端,就连他自己也曾被那人欺骗过。

岑守拙想到这里,把结界一撤:“嗯,你可以走了。”

周刺史一脸茫然:“就这样?”

“周大人莫非是不敢自己回家,还有我派人送你?”岑守拙挪揄周刺史,凑近压低了声音,“别忘了我在你身上留的东西。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作恶,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一攥手指,周刺史忽然觉得背上被扎了一刀一般剧痛起来。

周刺史一下跪了下来,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岑守拙松了手指。

周刺史再不敢逗留,慌慌张张走了。

岑守拙这才问那家人:“跟我说说今日之事。”他不能光听亲兵的一面之词。亲兵毕竟是闵汯安的人。

“我听见我妻子房中有动静,过去看,便看到一个嘴巴这么长的妖怪,正拿着刀在扎她的肚子。”那丈夫脸色苍白,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我被吓得叫了一声。然后它要跑,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把妖怪拦在了院子里。然后那人就跟妖怪打了起来。然后周大人就来了,那人忽然不见了留下了妖怪。周大人把妖怪围住,你们就进来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第一眼看到的妖怪,跟眼前这个有点不一样?”岑守拙指着闵汯安问。

那男子壮了壮胆子,凑近看了一眼:“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一只好像獠牙更长,身子更大,毛更黑。”

岑守拙哭笑不得,心里暗暗地说:当然,要拿刀杀人的那只是狗,这只可是狼。区别大了

不过岑守拙却觉得闵汯安的狼形今日看着怎么比过去小了许多。不然他也不会被人看错,反被那幕后主使和韦发财设局陷害了去。

“令夫人可好?”岑守拙转头看了看,问那男子。

“幸好我发现得早,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方才大夫给她止住了血,她已经平静下来了。”那丈夫拱手回答。

岑守拙冷笑:那狗妖要是真想动手,压根就不会让这些人有机会看见它。它今日是故意露出破绽好让闵汯安掉入陷阱。

只是闵汯安怎么会这么蠢这么弱?看来他要问问本尊才知道了。

“嗯,我便把妖怪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不日再通报结果。”岑守拙撤了结界对亲兵挥了挥手。

亲兵便跑过来把闵汯安搀扶走了。

那孕妇的家人们一脸懵懂:说好抓回去审问的,怎么连个镣铐符咒都不用,还那么小心翼翼。怎么看着,他们像是把妖怪救走了一样。

只是岑守拙离开得的也很快,根本就没给这些人机会询问。

岑守拙借口要给闵汯安疗伤,让亲兵把闵汯安抬回伞铺。亲兵不疑有他,照做了。

路上亲兵告诉岑守拙说闵汯安今日去了一趟衡山,回来就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然后晚上收到密报说凶手今晚又要在某处作案,闵汯安带着他们便去了。当时他们看见狗妖在里面本来是一起冲进去的。可是亲兵们忽然就不能动了,等醒过来便看到闵汯安显出原形被围住。围住他的人还说闵汯安是凶手。

岑守拙问他们在衡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亲兵回答说闵汯安是一个人上去的,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回到伞铺,岑守拙把房门一关,立刻结了个结界把闵汯安和他圈了起来。

岑守拙凉凉地说:“别装晕了,起来回答我几个问题。”

闵汯安一动,变成人形,慢慢坐了起来,问:“什么事?”

“你去衡山干嘛?”

“不用你管。”

“你不会是为了给杜纤纤破除诅咒,把你的修行丹都给了在她身上下咒的树妖了吧?”

闵汯安不出声。

岑守拙知道他这是默认了,又问:“你找到菩提树了?它到底为什么要在杜纤纤身上下咒?”

闵汯安淡淡地说:“那是一棵五百年的菩提树。二十年前,它原本快要修炼成人形,可以自由行走了,却被杜伯父砍了给杜伯母做棺材。修行一朝全毁,菩提树气愤不过便用仅有的妖气给杜纤纤下了个咒,让杜纤纤但凡遇见草木都非死即伤。”

难怪。这就好像在杜纤纤头上竖了一块招牌“来杀我吧”。岑守拙抽了抽嘴角,问:“菩提树死了?”若是菩提树死了,就没招了。这个诅咒会伴随杜纤纤一世,只能缓和不能解除。

闵汯安摇头:“所幸杜伯父当时留下了树桩,菩提树尚未全死。如今那树桩上又长出的小树过了二十年也已经成了大树,可以可以挽救。”

岑守拙沉默了一下,才又说:“知道了,那说说你为何忽然不查孕妇的血案了吧。”

闵汯安淡淡地说:“凶手就是我,我怎么会让你查下去?”

岑守拙愣了一下,摸了摸耳朵:“等等,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闵汯安望着他的眼睛:“好,你听清楚。我就是幕后主使。那狗妖和韦发财也是听命于我,今日我体力不支漏了破绽,甘拜下风。”

岑守拙一下站了起来:“闵汯安,你是脑子不清醒了吗?这种事也是胡乱认的?之前我们费了那么多功夫,死了那么多人,都白死了?”还有杜增寿、龚芳植的死,他受的那些罪,闵夫人受的罪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闵汯安点头:“都是我做的,我认了。”

岑守拙气得语无伦次:“你这么说,让杜纤纤怎么想?以后你是不打算面对杜纤纤了吗?”

闵汯安脸上却只有平静:“我亏欠她太多,所以替她消除诅咒补偿她。其他的,我没必要解释。”

岑守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帮我好好照顾杜纤纤。”闵汯安望着岑守拙说完这句话,如古井一般的眼神此刻才染上了几分悲哀的颜色。

岑守拙听他像交代后事一般,心里越发不舒服,正要问他到底要干什么,外面亲兵却叫了起来:“王爷驾到。”

岑守拙惊讶地回头看了看:龚王爷不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吗,这会儿子跑这里来干嘛?

第十四章.狼耶?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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