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茫然志难言

革命党虽然谋事不密,空话太多,但志气可嘉

同盟会联络驻军起义的消息走漏,引得广州城一片混乱,迫于无奈,同盟会只能改变原来的计划,于1911年的4月27日提前发动起义。黄兴率敢死队一百三十多人强攻两广总署和督练公所等地,但增棋早有准备,调集重兵剿杀义军。

普通的战争中,伤亡率只要达到三分之一,就足以引发恐慌,造成全军溃败,而敢死队奋战一昼夜,几乎全员带伤,死难者高达八十六人,战损近三分之二,才被清军击败。

蔡炳寰身在城外,听到手下打探回来的消息,久久无语,转头问袁凤璋:“凤璋啊,你现在觉得这些致力于革命的年轻人怎么样?”

袁凤璋也被起义军敢死队这种博命的打法惊得呆了,他一向好强,不肯认输,但在这样惨烈的败绩面前,也不能不承认,能战死一半以上还不溃败的手下,他训练不出来,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世上还会有这么顽强的队伍,半晌才道:“革命党虽然谋事不密,空话太多,但志气可嘉。”

蔡炳寰叹了口气,喃道:“是啊,志气可嘉……满清政府之所以辱没神州,不就是因为他们缺少这一点志气吗?我也没想到,这群年轻人,竟然真有为了理想而死战不退的志气。”

袁凤璋心中一动,忍不住开口问:“大人是想举义声援他们吗?”

蔡炳寰摇头,拍拍他的肩膀道:“傻小子,我们客来广州,钱粮供给都被人卡着,哪有底气声援别人?走吧!咱们回韶州!韶州在手里,我们才有立脚的地方。”

广州的这场起义虽然没有成功,但却引起了极其强烈的反响。5月满清政府组建内阁,实际上却是意图加强皇权。同时为了取得外国人的支持,清政府强行将商办铁路收归国有,然后转卖给外国。

这件事激起了民众的义愤,湘、鄂、粤、川等省人民掀起了保路运动,参加者数以10万计,清政府血腥镇压参与运动的民众,终于在11月引发了武昌起义。起义军掌控武汉三镇后成立湖北军政府,推举黎元洪为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号召各地举义响应。

袁凤璋收到消息后,二话不说,赶紧来见蔡炳寰。蔡炳寰待他比以前更亲近,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凤璋,你知道武昌起义的事吗?”

袁凤璋点头,道:“我还听说清政府召集湖广军队北上镇压起义……大人收到军令了吗?”

蔡炳寰随手从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张电报来,道:“收到了,朝廷催得很急。让我们韶州的援军也要在15日之前抵达汉口,赶赴陆军大臣荫昌麾下听令,否则军法从事!”

袁凤璋惊道:“我们离汉口千里迢迢,现在已经是12日下午了,两天时间怎么可能赶到?大人准备怎么办?”

蔡炳寰把电报一扔,怒道:“朝廷丢了海域又丢内陆,卖了海关又卖铁路,早就该亡了!我虽然老了,但还没糊涂到千里迢迢带着手下的兄弟去陪他们一起死的地步!”

袁凤璋松了口气:“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老当益壮,决策英明!”

蔡炳寰当了几十年满清政府的官,嘴里骂着,心里却不好受,听了他的奉承话勉强一笑,道:“英明不英明的话就不说了。凤璋,这军令不听容易,只是后面的事难办啊!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袁凤璋笑道:“大人多虑了,朝廷原来对地方就没有多少约束力,保路运动又威信扫地。我看他们这次根本压不住武昌起义,后面的事根本就不用想了。”

他这话说得不错,武昌起义之后的局势堪称一日三变,13日以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督办对武昌起义的“剿抚事宜”。义军和清军各有胜负,战况胶着。黄兴致函力劝袁世凯拥护共和,双方暗中来往。同时黎元洪致电全国,号召各省派代表到汉会议,筹组临时政府。包括广东在内的十四个省宣布独立,不再受清政府节制,南北和谈。

蔡炳寰因为及时支持广东巡抚响应起义,受封为临时政府的少将,职务虽没变动,但在这乱世之中,能够不因改朝换代而受损,仍然保住原来的实力和地盘,也是一种胜利。倒是袁凤璋,在清廷时有个五品的虚衔,转到民国的军队实职,却只是一个革命军陆军上尉,属于下级军官,名份不怎么好听。

袁凤璋心里有些不自在,回到乐昌后没有回家,先去见了唐青,再去拜会县府的官吏。几年没回来,又逢大变时机,乐昌县府的官员上下已经换了大批,袁凤璋认识的不多。唐青没随蔡炳寰出征,军务上的话语权削弱了许多,却在县府里兼任了议会筹备委员会主任的职务,索性趁机摆酒介绍双方认识。

袁凤璋被众人灌得大醉,一觉醒来看到熊佳秀坐在身边,不由得诧异:“佳秀,你怎么来了?”

熊佳秀扶他坐起喝茶:“太太听说你回来了,让我来县城探探消息。你也真是……大少爷远德都快四岁了,还没见过爹,你就是再忙,回来也该先跟家里人打个招呼再说呀。”

袁凤璋叹了口气,苦笑:“我还真有点不敢回去……”

熊佳秀讶然:“自己家还不敢回去,这话是怎么说的?”

袁凤璋平时好强,但在熊佳秀面前却不掩饰心事,叹道:“我当年出去的时候,许诺要给照苹挣个诰命夫人。可好不容易升到五品虚衔可以请封,偏偏朝廷就要亡了,这诰命夫人是再也想不到啦。”

熊佳秀又心酸又好笑:“这改朝换代的事谁能想到哇?太太是大家闺秀,难道还会因为这么个虚名闹你?”

袁凤璋道:“我倒宁愿她闹,不然总觉得心虚。”

熊佳秀噗哧一笑,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戳,嗔道:“没挣到诰命你觉得对不住太太,那你几年在外面不回来,难道就对得住我?”

袁凤璋这些年在外面混得油滑,闻言赶紧赔笑道:“哎哟,我的好姐姐,对不住对不住!我那不是时刻心里挂着你,从没把你放在外面,所以跟你特别亲,都没想过这么见外的事嘛?”

熊佳秀被他逗得发笑:“你离家千里,我跟太太都管不着,谁知道你在外面结交了什么红颜知己,心里放着什么人呢?就知道哄我。”

袁凤璋被她哽得一时没话说,好一会儿才道:“你就胡思乱想,我在外面不是打战,就呆在总督府,还要时刻留意蔡大人这边的动静,哪里有什么功夫去结交什么红颜红粉。”

熊佳秀呵呵一笑,也不再追究这个话题,窝在他胸前柔声道:“你一向不喝醉的,昨天却喝得人事不省,可是有什么心事?”

袁凤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这心里没底啊!”

熊佳秀一怔:“什么事心里没底?”

袁凤璋心里千头万绪,揉了揉额角,叹道:“就是这个独立政府和朝廷的事。佳秀,满清的朝廷烂到根子里了,是不行。可这独立政府的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现在我也看不明白是好还是坏,就怕以后有什么反复,连累你们。”

熊佳秀虽然见识比普通女子要广,但这种改朝换代的大事,她也一样看不明白,沉默片刻才道:“凤璋,这种大势,咱们看不看得明白,都抵抗不了,只能顺势而行,哪里管得了是好是坏呢?要实在不行,咱们就把乐昌的官辞了回你的老家躲着吧。”

袁凤璋呵呵一笑,也有些心动。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用怕范县城或者一般的地方势力。如果有机会回汝城老家谋个官职,虽说前程有限,但山高皇帝远,上面没什么约束,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不过现在蔡炳寰对他信任有加,除了原来他征税的权力,还给了他一营的兵额,拨了军饷,让他操练新军。他在乐昌上有蔡炳寰关照,中有义兄黎元勋帮衬,下有一营新军,日子过得顺心如意,一时却又下不了回汝城的决心。

他为个人前程犹豫不决,外面的时局却又起了变化,袁世凯仗着手下北洋军实力雄厚,逼迫清帝退位,掌握了北方政权,与南方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府形成了南北共治。经过南北议和,孙中山辞退大总统职务,由袁世凯继任,北洋政府成了国家的实际掌权者。

袁世凯上台后,由于缺少直接掌控地方政权的强势,且所作所为不合革命党人的预期,各地纷纷起义,掀起了二次革命,一时天下乱象犹甚于清末。

黎照苹正怀着二胎,蔡炳寰命袁凤璋领兵出征的手令就下来了。

袁凤璋接过焦钊炎送过来的命令,脸色有些异样。黎照苹看他神情不对,不由诧异:“有什么事?”

袁凤璋叹了口气道:“蔡大人让我领兵镇压八排山瑶民叛乱,即日出发。”

黎照苹一怔,她生长子胡远德时丈夫不在身边,这次怀孕本来以为丈夫能陪着,没想到旧事重演,由不得心中委屈,脱口而出:“就不能不去吗?”

袁凤璋苦笑一声,道:“傻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蔡大人对我恩情厚重,他让我出战,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黎照苹茫然问:“那你要去多久?”

袁凤璋皱眉道:“打战的事是没有定准的,要是快的话,可能两三个月我就回来了。可如果战事不顺,那打个一两年也说不定。”

黎照苹不吭声了,袁凤璋心中内疚,讪笑道:“我看你这次肚子里这个活泼好动,说不准又是个儿子。要是生他的时候我赶不回来,就给他起名叫韶德,怎么样?”

黎照苹勉强一笑,道:“好。”

袁凤璋这次去八排山镇压瑶民起义,领的是他训练的一营新军,武器弹药都有蔡炳寰大力支持,在八排山的外围没遇到有效的抵抗,军队挺进了山区,眼看一派可以轻易攻山破寨的大好局面,却遇上了梅雨季节,武器弹药大受影响,也不好进山野战,攻势一下缓了下来。

瑶民剽悍,加上熟悉地形,借着天时地利竟让袁凤璋所部吃了几个小亏,双方互相试探对峙,时间一拖就进了七月。

等袁凤璋摸清了八排山的地势和起义军的内部情况,正准备一举攻下山寨,军营外却来了黎元勋的信使。袁凤璋算算时间,笑问那信使:“太太生了?”

信使是黎元勋的亲信随从,跟袁凤璋也十分熟悉,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脸色十分怪异。袁凤璋看他脸色不对,不由一惊,急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太太怎么了?”

信使暗里吞了口口水,涩声道:“太太没事,是大少爷……没了。”

袁凤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没了”是什么意思,愣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长子胡远德是他随蔡炳寰征战两广时出生的,等他回来都已经四岁多了,父子俩相处的时间不多,胡远德又生得瘦弱,有些胆小,不怎么亲近父亲。

要说袁凤璋对这孩子有多喜欢,那还说不上,可长子的意义跟别的不同,那是他在乐昌成家立业,从一个逃亡异乡的逃犯,成为有头有脸的军官的象征,猛然听到噩耗,由不得他心里难过。

黎元勋的信使见他脸色铁青,心里害怕,站在一旁不敢多话。外面前来禀报军情的侦察兵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跑进来报告:“营长,你昨天派去侦察瑶寨的小队全队被歼,山里的瑶民把尸体吊在谷口示威,兄弟们嚷着要报仇,营里都炸开锅了。”

袁凤璋猝然抬头,狞笑一声道:“好,报仇!把火炮机枪都抬上来,强攻瑶寨,血洗八排山!”

瑶民起义武器简陋,又没经过正规训练,远不能和袁凤璋的新军相比,随着新军对地势日渐熟悉,再失了天时,哪能抵抗火炮机枪?袁凤璋借着报仇雪恨的名义,又答应破寨之后允许士兵劫掠,激发士气,不过两天就把瑶寨攻破,将起义军上下尽数屠戮殆尽。

蔡炳寰见袁凤璋干脆利落的把瑶民起义镇压了,十分高兴,立即通电省府给他请功,晋升他为陆军步兵少校。

袁凤璋的官升得很顺利,但回家看到妻子黎照苹满脸憔悴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半晌才劝道:“别难过,没了远德,不是来了韶德吗?”

黎照苹痛失长子后又生了次子,悲喜交织,情绪不稳定,袁凤璋的安慰在她听来刺耳无比,大怒:“远德是远德,韶德是韶德!远德没了,你不心疼就算了,这种话怎么说出来?”

袁凤璋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失去了长子的妻子,无奈何地说:“远德是我的长子,他没了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可这日子始终还是要往下过的,你看你现在……你记挂着远德,就不想想韶德?他还没满月,你就光顾着伤心不理他,怎么行啊?”

黎照苹哑口无言,半晌道:“我要请和尚给远德念经做斋。”

远德早夭,按习俗连葬礼都不能有,何况是做水陆道场。但袁凤璋只求黎照苹安心,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选了日子就带着黎照苹直奔韶州最有名的南华禅寺,请主持大和尚给儿子念经。

他办的这事有些晦气,本来没准备去拜见蔡炳寰,蔡炳寰却先派人来找了他。

随着袁世凯的影响扩大,为了增强对地方的控制,他把北洋一系的亲信大片的安插下来,做为实际弹压地方的中高层实权军官。在韶州一带袁世凯设了个南(雄)韶(州)连(州)的镇抚使职位,以北洋出身的朱福全就任。

原本蔡炳寰只需对省府负责,在地方上可以与政府分庭抗礼,相当于半独立。这南韶连镇抚使的职位一设,却是直接给他安了个顶头上司,加上朱福全就任带来了一营北洋新军,有枪有人有靠山。蔡炳寰除非真的立即跟朱福全撕破脸,不然还真得乖乖地听这上司的话,他找袁凤璋,就是想派他去见朱福全,探听一下口风。

袁凤璋实在不想出这趟公差,又不好明着推托,为难的问:“大人,我与朱福全地位相差悬殊,又素不相识,这么去会不会太冒昧,反而坏了您的事?”

蔡炳寰安排他去见朱福全,是有原因的,闻言一笑,道:“你不知道,这朱福全与你一样,都是汝城人。这人出身老北洋,对乡党十分看重,好提携年轻人。以你的年纪和官职去见他,他一定会接见。”

第十八章 茫然志难言
乱世悍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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