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我在回忆里等你

马丫继续对童然冷嘲热讽了一通,童然一点也不生气。童然知道这是马丫爱人的一种独特方式,所以欣然接受。然后童然听到马丫说:“苏致宣过几天回来录节目,飞飞说咱们一起聚聚,好多年没一起聚了。”

自从童然跟顾小炜在一起后,苏致宣就不太跟他们在一起玩了。听马丫说,苏致宣倒是与陈建飞一直有着联系。陈建飞是个惧内的人,马丫想知道什么事情,陈建飞都会毫无保留地对她坦白。所以童然又得出了一个结论——交朋友这事儿,不仅仅要看被交的人,还要考察考察被交往人的另一半。

苏致宣从主持人大赛开始就走红了,B市有几家电视台都要签他。但是根据马丫的消息,苏致宣的意向还是回本地。

周五的那天一群人都在“冰吧”里聚着,还有一些童然认识却不算太熟悉的同学。陈建飞和马丫从来都是交际高手,不停地穿梭在人群里。

春天刚到没多久,乍暖还寒。马丫穿着夸张的亮片短裙子,半个胸都露在外面,跟平时的傻大妞风格非常不一样。这身打扮看得童然非常不习惯,她推推陈建飞,努了努嘴,“你就让你家媳妇穿成这样?还未来的人民教师呢。”

马丫打掉童然伸向陈建飞的手,那意思是“非礼勿摸”。然后一下把她搂在怀里,挺着胸脯得意地说:“狐狸精,怎么?羡慕还是嫉妒?”

童然嘿嘿一笑,转头对陈建飞说:“陈建飞,怎么样,羡慕我还是嫉妒我?”说着手就摸上马丫的胸。

马丫狂叫着把童然一推,“小狐狸精,怎么被顾小炜惯得色成这样!”

马丫力气大,童然被她推得没站稳,身不由己地倒退了几步。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摔倒的疼痛了,但是意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的双臂突然被人扶住,惯性让她落进了一个怀里。

这情节,一时间让童然想到了无数的言情小说,她脑子里的想法飞快地闪着:后面的是帅哥吗?是帅哥吗?于是快速拿捏起一个温柔的语调,“对不起,对不起……”她边说边回头。

虽然是帅哥,可是并不陌生。苏致宣带着淡淡的笑,正盯着她。

马丫也看到了他,跳过来,“大明星啊,真让我们好等!”

童然从苏致宣的怀里尴尬地脱身,大家在寒暄中落座。

“冰吧”从曾经的一个普通的小酒吧做成今天这个城里最大的酒吧,他们好像是跟着它一起长大的一样。这里的每个角落他们都那样熟悉,有什么样的酒摆在什么位置,他们都能准确地说出来。每一次装修,老板娘都要听他们好一阵的数落,他们俨然半个主人。来来往往的DJ爱放的歌曲和曲风,他们都如同自家收藏的CD,如数家珍。

只是这当中的回忆,苏致宣缺席了整整三年。

苏致宣穿着白色的衬衫,合身的深灰色的西装裤,他的头发被仔细地梳过,一丝不乱,很有民国公子哥的味道。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眼镜,看起来如此温文尔雅,跟这慵懒闲散的酒吧有一点格格不入。

看大家都盯着他,他有些窘迫地笑笑,“真不好意思,才录完节目,没来得及换衣服。”

马丫说:“不行啊,道歉没诚意,罚酒三杯。”说着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你这是涂的什么粉底啊?这么细皮嫩肉的?”马丫向来熟不拘礼,陈建飞也习以为常。

童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陈建飞只要跟雌性物体有半点的接触,马丫就能跳起来,恨不得一个大嘴巴子就拍过去。可是马丫对男生揩油,陈建飞从来没有半点意见。童然总是羡慕嫉妒恨地说:“马丫,你真幸福啊,我羡慕死你了!”

马丫却撇撇嘴,“知道不,这是魅力!羡慕不来的。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顾小炜吧……”

苏致宣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化妆师弄的粉底,还没来得及洗掉。”说着就用手去擦。

童然在包里摸出一包湿巾递给他,他接过去礼貌地笑着道谢。

当年曾经听她滔滔不绝倾倒垃圾的“好姐妹”,如今变得疏离。从见面的那一刻,童然知道,眼前的苏致宣变了很多。

虽然没能走上李云的老路,但是母亲的教诲童然还是时刻谨记。爱护嗓子、烟酒不沾是童然一直以来的好习惯,她是万年不变的矿泉水妹。童然以为苏致宣也会一样,没想到他居然爽快地喝了三杯啤酒,马丫大喊痛快。

酒过三巡,顾小炜才姗姗来迟。

顾小炜一见到苏致宣就上去挥了一拳,那是男人之间特有的打招呼方式。然后大家一起欢声笑语地聊起从前。

李云说顾小炜工作以后成熟了许多,而在童然看来那些是不得不伪装出来的老成。她心里喜欢的那个顾小炜好像还停留在高中——没心机地傻笑的他,在球场上输了球会和人打架的他,看到美女从面前经过会吹口哨的他,简简单单的他。

夏文每听到她这样说,就会嘲笑她:“合着,你就爱一二傻子?”

此时的顾小炜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开怀地笑,肆无忌惮地说着各种段子。破例的,今天他喝了几瓶啤酒。

马丫越过人群,挤在苏致宣身边拉着他胳膊,谄媚地笑:“大明星,我能采访采访你的感情问题吗?”马丫向来八卦,尤其喜欢打听别人的感情问题,其实大家都喜欢打听。

苏致宣带着笑,低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被暧昧的灯光投下一片青影,干笑了两声:“我没什么感情生活啊。”

马丫不可置信地拍了他一下,“切,谁信啊?帅哥一枚,学校里头还不迷死一片小丫头们?”

苏致宣笑着说:“真没骗你,我这人向来没有异性缘。”

大家吃着水果,嗑着瓜子,拭目以待马丫的挖掘能力。这一帮朋友里,没有谁能逃过马丫的审问。童然深有体会,因为童然跟顾小炜也曾是“受害者”。

马丫又加三分力,“我知道了,你小子还在等童然吧?”

童然正喝着一口水,听到了马丫的话,嘴里的水全喷在果盘里了。

陈建飞大叫:“童然,你真他妈的恶心!快去再买一盘!”

童然被这水呛着,咳嗽半天。顾小炜嘿嘿傻笑着给她拍背,童然推他,“你也不教训教训他,看我给人欺负的!”

陈建飞皱着眉头把果盘推给童然,“你自个儿全吃了吧!就知道你这个水果清道夫,每次都想方设法独吞果盘。”

童然得意地把盘子抱在怀里,笑着说:“不怪我,要怪就怪你媳妇!听她那说的是什么话啊。”

顾小炜站起来去要果盘,马丫看他离开的空当仍然不依不饶,“看!看!瞧童然那反应,肯定有奸情啊!哎,别转移话题啊。趁着她男人不在,你就赶紧交代交代吧。”

苏致宣带着笑,望了童然一眼,半是玩笑地说:“是啊。可人家不是有顾小炜吗?”

说得那样轻松,朋友间的玩笑,好像是肯定的回答,话里却带着深深的否定。

马丫终于满意了,拿了一瓶啤酒跟苏致宣一碰,“我早知道了,兄弟别难过。咱不稀罕童然那个狐狸精,回头姐姐给你找个美女。”

苏致宣大方地喝了一口,说:“好啊,那我就等你的美女了。”

马丫爽快地又干了半瓶:“好,你等着!”

去厕所的路上,马丫几步就追上童然,把她一搂,“狐狸精,今天开心了吧?”

童然捣蒜一样地点头:“开心开心,每次见到你家飞飞我都开心。”

马丫狠狠捏了她一把,“不许觊觎我家飞飞啊!”然后闪着得意的笑,“感谢我吧,今天给你开开荤了,不然你大好的青春啊,都被顾小炜一个男人霸占了。”

童然转身双手环上马丫的腰,媚笑着打趣她:“唉,你怎么还不明白啊,我就想开开你家飞飞的荤,其他的我没兴趣啊!”

马丫又是在童然身上一顿猛掐,整个厕所过道都被她们挡住。来往的行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瞟着她们,逗得两人又是一顿猛笑。

其实童然挺喜欢马丫这个人。虽说她们腻在一起的时间少,碰面的时候也总是被她言语和行为上双重打压,但是她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对你绝对没坏心眼的人。

夏文总说童然这一辈子活了二十来年,太顺畅了,爱情顺利,家庭幸福,就算高考也是她自个儿穷折腾的,总之,顺畅得令人发指、分外眼红。不折腾她一下都顺不下心里的气。夏文说:“你看我,从小爹妈离婚。还好没有后妈,但也差不多,我爸外头女人也没断过,外头就算突然冒个私生子出来我都不稀奇。感情更不顺了,男人一个一个地换……”

童然打断她:“那是你自己要换的呀,哪次不是男人哭着闹着跟你复合,你自己不干。”

夏文摇摇头,“那还是感情不顺。哪像你,气定神闲的,跟一个男人就能这样长久。好日子一眼就看到了。”

童然很是同意地点点头。是的,她跟顾小炜就是一条路走到了黑。不,是走到天长地久。

散场的时候大家都还意犹未尽,纷纷相约春节的时候再聚聚。马丫彻底喝高了,搂住苏致宣,非让他在她内衣上签名,像橡皮虫一样掰都掰不开。最后苏致宣只好和陈建飞一起把她给扛进出租车里。

和大家告别后,童然和顾小炜手拉手走在凌晨三点的大街上。童然回不了寝室,他就不能回家,童然也不想去他家。

“咱们去哪里呢?”童然问。

“要不……开个房?”顾小炜一本正经地说。

童然一拳打过去,顾小炜疼得哇哇乱叫:“谋杀亲夫!谋杀亲夫!”他揉揉被童然打的脸,“童然,你脑子里想什么呢?开个房一定要干什么吗?”

虽然心里也早就预备好了这辈子一定会和他“干些什么”,但是听他说出来还是很觉得羞涩。他们就是那样纯洁的小情人。这样纯洁的状态一直维持着,维持着成了习惯,谁也不敢去破坏。仿佛一破坏,那纯洁的感情都不再纯洁一样。

还记得顾小炜第一次抱童然的那一天,不,应该说是童然抱顾小炜的那一天,整整一个晚上都辗转不能眠。

那是高三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天已经黑了。早前下的雪还没化掉,预报又说今晚将有一场暴风雪。基本所有人都放弃了自行车,公交车成了大家首选的交通工具。人满为患的站台上,童然在寒风里等着迟迟不来的车。

有一辆大巴从眼前缓缓驶过,童然一眼就看到窗边的顾小炜,于是跟他招招手。过了一会儿,却看到顾小炜气喘吁吁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坐车走了么?”童然边问边呵着手。

“不是你叫我下来的吗?”顾小炜挠挠头。

“我什么时候叫你下车了!”童然莫名其妙地笑问他。

“刚才不是你冲我招手,不是让我下车的吗?”

童然愕然了,“对,我是冲你招手来着,那不是跟你打个招呼吗?”

顾小炜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姑奶奶啊,我以为你找我有事,坐了一站了又跑回来了。”

她心底涌起一阵不可言明的喜悦,却不想让他发觉,装模作样地翻了他一眼:“你自己傻,怪谁?”

顾小炜没再纠缠那个问题,看着童然搓手跺脚,问:“你怎么还站着呢?”

“嗨,别提了,人太多,挤不上去。等等看有没有出租车。”童然边说边四处张望。

出租车没来,公交车却到了。又是一阵蜂拥而上,童然被人潮冲得东倒西歪。

顾小炜实在被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打败了,“算了,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等到什么时候才上得去啊。”说着,拉起她的手挤进人群里。

那时候顾小炜已经完成了发育,一米八几的个子,有着因为常运动而发达的肌肉,宽阔的肩膀,像骑士一样,为她披荆斩棘,开疆破土。

好不容易挤上车,顾小炜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拉着她往里面挪。他怕门口上车人多,到时候更拥挤。

他们挪到了车身的中部,就再也挪不动了。拥挤的人群像一床巨大的棉被把他们紧紧地包裹在一起。顾小炜拉着拉环,童然费劲够也够不到,索性就不拉。夹在人群里,随着车子改变方向而东倒西歪,她居然觉得还挺有意思。

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她惯性地倒向最靠近身边的人,两只手臂蜷曲在顾小炜胸前。来往上车下车的人们几次差点冲开他们。顾小炜一只手拉着车环,空出一只手臂环在她背后,努力给她撑出一个宽松点的空间,那个姿势就像是被他拥抱着。匆匆赶路的人们谁也没在意他们,但她还是觉得羞涩。

她悄悄抬眼看顾小炜,他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表情,强装镇定却又慌乱地望着窗外,什么景色也看不清。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只是心底蠢蠢欲动的冲动,想要和他靠近。她的手缓缓滑下,迟疑了一下,慢慢在他的腰上环住。童然想,如果他推开了,该有多丢人?他心里会和我一样吗?

但是,她来不及去想那些答案。

外面的嘈杂声一瞬间都停止了,偌大的空间似乎只有他们。抬起的手臂使他的羽绒服撩起,她手臂环住的还是那记忆里结实的腰。

她能感到他身体的僵硬。半晌,他低头想要说什么的样子,童然突然很害怕他说些让她难堪的话,于是又不自觉地搂得更紧些,头使劲地低着,好像要把自己埋进他的胸前一样。

等了半天,他却没有说话。

她偷偷抬头看他,却碰到他滚烫的侧脸,大脑突然就一片空白,酥麻的感觉从舌尖开始蔓延。然后听见顾小炜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童然,童然……”

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如今,童然依然喜欢环上他的腰,听他轻轻地叫她的名字,“童然、童然,我爱你。”

顾小炜和童然在街上毫无目的地闲晃了半天,童然困得直打哈欠。顾小炜值夜班习惯了,并没觉得痛苦,但是第二天他还是得按时上班的,所以他们需要找个睡觉的地方。

最后顾小炜强硬地给了童然两条路,一条路是跟他开房,并紧接着说女孩子不要胡思乱想;另一条路,跟他回家。

童然并不喜欢去顾小炜的家,因为李云再三交代,女孩子不能随便进男生的家里,不然婚后会被婆家看扁。这是有关未来家庭生活的问题,童然非常坚定地选择听从母亲的教诲。

顾小炜安慰她说:“丑媳妇别怕,我妈今天去舅舅家了,明天才回来。”

童然狠狠地打了他一拳,“你怎么不早说?我快要困死在路上了!”

顾小炜的妈妈韩萧果然没在家,为了天一亮就能撒开脚丫子离开顾家,童然连澡都没洗就准备睡了。顾小炜给她找了一只牙刷,童然快速洗漱完毕就跳到了顾小炜的床上。顾小炜抱着被子躺在沙发上,童然靠着门笑着说:“党和人民相信你,警察叔叔,我就不锁门了。”

顾小炜狠狠地瞪了她两眼,大叫:“童然,你这个狐狸精,你故意的!”

童然哈哈大笑,然后就开心地去找周公下象棋去了。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在梦里笑着逗他。顾小炜惩罚性地抱住她,“让你使坏!”

但是这拥抱非常真实,童然慢慢睁开眼睛,顾小炜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童然一动不敢动,把目光望下扫,只见他们双腿互搭着,拥抱在一起。更真实的是,分明有什么坚硬的感觉……

童然大叫:“顾小炜!”

顾小炜被她的叫声吓醒了,也发现了这非常不雅的姿势,慌乱地扯着被子。

“顾小炜,你怎么回事!”童然使劲拉着被子,被子的尽头出现了顾小炜赤裸的上身。

“你怎么跑到这里的!”童然尖叫着拿枕头扔他。

顾小炜挡着童然的攻击,“别!别……我想起来了,我半夜上厕所,回来就直接进屋了,忘了你这茬儿了……唉,我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晚上不锁门的啊,多危险啊!”

听到他的风凉话,童然更起劲,“你还怪我了!”

童然的手在空中乱抓,顾小炜抵挡不住她的攻击,最后一使劲把她压倒在床上。她终于失去了战斗力,两个人就嘻嘻哈哈地喘着气笑着。

渐渐地,顾小炜的笑凝结了。他的眼睛里有什么蔓延开,越来越浓。那样的近,喘息出的温暖的气息扑在脸上。他的目光描绘着她的眼睛、鼻子,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这是她穷尽半生爱着的男人啊,他们俩一起安静地等待着自己长大的一天,等待着可以一起在清晨中一同苏醒的一天。

这一天,好像突然就到来了。于是,童然突然就想沉沦了。空气越来越浓郁,周身的温度骤然升高,缱绻的深吻、游走的双手,将她抛入真空。

然而这样情绪饱和的空气,突然被一声尖叫打破了。

“你们在干什么!”刺耳的声音直冲大脑。

童然早该料到,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她怎么就没料到呢?再不济也得关上门啊。

韩萧和顾小炜的舅舅如雕像一样矗立在卧室房门前。

两个人触电一样弹开。童然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还算衣冠整齐。

可这是她未来的婆婆啊,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是让婆婆看到和他儿子亲热的场面。这是夏文跟她说过的,李云也反复交代过必须避免的。

解释是那样的苍白无力,童然低着头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顾小炜显然是想解释一番,童然偷偷拉了拉他,跟他摇摇头。

穿好衣服,他们傻杵在客厅里听韩萧的训话。

以童然跟父母斗争的经验来看,家长在教训你的时候,最好的策略就是卖个耳朵给他。这样能大大缩短战程。

韩萧以前是中学老师,丈夫出事以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处于退休状态。但是韩萧有的是不带脏字的责骂语言,听得童然恨不得只能以死向人民谢罪。

童然忍着韩萧的说教,尊敬她是顾小炜最亲近的人。最后韩萧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了!童然,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自重呢!你说说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一点家教都没有呢?他们懂什么叫羞耻心吗!”

无论她怎么说自己,童然还都能为了顾小炜受着。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别人对父母的侮辱,如果再不说些什么,她觉得真是太对不住生她养她的父母了。

童然刚要开口,顾小炜却先发火了:“妈你够了啊!越说越难听了!你怎么能这么说然然!是我让然然来的,跟她没关系,再说我们又没干什么,就是干了什么也没人家爸妈什么事儿!反正她一毕业我们就要结婚,我们的事情你以后别管。”

然后看也不看韩萧一眼,拉着童然的手就往外走。童然觉得很委屈,但一直都忍着,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了,放声大哭。顾小炜慌了神,搂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

两人到了小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刚要上车,顾小炜的手机响了。

听完电话后顾小炜的脸都变色了,“然然你先回学校,我妈晕倒了,我得回去看看。”然后把童然塞进车里,往回跑去。

童然心里空空的,浑浑噩噩地坐了一会儿。顾小炜他妈出事了,难道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吗?

“停车!师傅麻烦您停车!”童然忙叫。

司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难地说:“小姐这是主干道了,我不能停的。”

童然急了,“求你了,师傅,我真得下车,我有急事!”不由分说就去开车门。

司机吓坏了,忙打了应急灯靠了路边把童然给放下,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疯疯癫癫的!”

童然却顾不了那些,下了车就往回跑。慌不择路中,脚一扭就摔倒了。这时一辆车迎面疾驰而来,童然来不及躲开了,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

长长的刹车声响起,在距离她一厘米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童然的心扑通扑通地高频率跳跃着,等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生,这才慢慢睁开眼。还好,总算没被撞死。

童然揉着脚,稍稍平复心情。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太倒霉了,出门的时候就应该查查皇历,再不济也应该看看星座运程什么的。突然,她又想起顾小炜妈妈的事儿来,忙挣扎着站起来。

车子里的人下车走到她身边,问:“小姐你怎么样?”

童然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虽然很疼,但是还能走路。她摇摇头说:“没关系。”

对方显然不是很相信,“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声音里除了礼貌,还是礼貌。

“我没事儿,这是我自己摔的。”童然的余光看到这辆黑色的汽车上光芒耀眼的车标——嗯,是辆豪车。

她不过是无意的一瞥,但是这个细小的动作却落到那人的眼里。

他快走两步,扶住她,态度强硬地将她塞进车里。“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他的声音里没有商量,也没有内疚,满满的命令。童然喊着:“我真没事儿!”但车主却不为所动。最后,她终于屈服了,不再挣扎下车。

童然侧过头去看车主,二十七八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合身的烟灰色西服,打着一条淡紫色条纹领带,显得非常闷骚。轮廓俊秀,双眸熠然。童然想,这是个“美人”,而且是气质冷漠的“美人”。

“我说先生,真的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童然又解释一次,希望他能把自己送回顾小炜家。

男人眼视前方,冷冷地说:“现在说没关系,不代表以后你不会改口。还是一次性把问题解决。”

“哦。”童然拖长了音,“我明白了。合着您觉得我就是一碰瓷儿的?”她心里挺窝火的。

那人依旧没看她一眼,不置可否,更像是一种默认了。

童然气闷,心里道:“怎么,我看着像是来碰瓷儿的吗?我这样一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淑女造型,你是哪只眼睛看着我像碰瓷儿的!”

然而对方眼神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鸷和凉薄。童然咬了咬唇,选择了沉默,随他怎么想好了。

拨出顾小炜的电话,却是半天没有人接起。不知道韩萧怎么样了,是送医院了,还是仍然在家?

她坚持不懈地打了几次,电话终于接通了。童然忙问:“小炜,你妈怎么样了?”

“然然,你到学校了吗?”顾小炜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童然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我?哦,到学校了。你妈怎么样?”

“没事,刚才送医院了。她有点高血压,医生让在医院里住两天观察观察,你别担心。”他安慰道。

童然心里挺过意不去,虽然韩萧不是被自己给气病的,但多少跟她脱不了关系。想着未来和婆婆大概也不太好相处,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挂了电话脸上便有了茫然的神色。

这时候耳边却听见轻微“哼”的一声。声音不大,童然却听出那后头满满当当的轻蔑。童然拧着眉头侧过头去看那声音的主人。他却是目视着前方,嘴角挂着一个没有善意的弧度,似笑非笑,更像是嘲弄,“到学校了?小姐您不是正坐在我的车上吗?”

童然觉得这人分外可恶,“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早在学校了!还有,先生,偷听他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那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哦……明明是你在我旁边说给我听的。还有,我好像也没说过我是君子。”

童然浑浑噩噩地被这人带去急诊室,做检查拍片。给她检查的医生笑着说:“小姑娘,你男朋友真紧张你,这点儿小扭伤还上急诊拍片。”

童然愕然,瞟了那人一眼,说:“医生你弄错了,这人我都不认识。人以为我碰瓷儿的呢,非赶着来拍片,怕我讹上他。”

这下轮到医生愕然了,很是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哦,是吗?”

那人也不说什么,双臂抱胸,冷眼看着童然走完所有的医疗程序。

最后,童然把诊断书拿到他面前摇了摇,“先生,您看,您这不仅是耽误我,还耽误您自己的事儿啊!”

他把诊断书接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有她的名字,童然。这两个字让他微微一愣,然后瞟了她一眼。

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仿佛是被遗忘了很多年了。突然闯入眼前的这两个字,连同眼前的童然,叫他的心没来由地重重跳动了几下。

那些被时光淹没在背后的一切,突然在他的记忆里划开一道口子,喷薄而出。那些被人世繁杂阻隔而暂时的短暂失忆,都浮现了。

那一天,他已经不记得在那棵树下站了多久。

每次父母争吵,母亲在家里肆虐疯狂的时候,他都会到那里去,站在那棵树下,望向二楼靠北的那个窗口。

那一年,母亲终于成功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带着对一个男人满腔的爱,和对一个女人满腔的恨,离开了滚滚红尘。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走了,他的世界终于清静,清静到寂寞。

他靠在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是来的路上买的,父亲从来不知道他会抽烟。当然,父亲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充斥着咒怨和冰冷的地方。不知道怎么的,走着走着,

就走到这里来了。

仲夏夜半,虫鸣在耳,明月当头,静谧而美好。仿佛只有这里有他得不到的宁静,虽然这里是夺走他宁静人生的地方。多么矛盾的荒唐。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说话。

“妈,你看那个哥哥在这里站了好久了,我去问问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要不要帮忙?”说话的是个十来岁的女孩,穿着棉布白裙子,头发披散在肩上,带着潮潮的水汽。她的肩上挂着一只硕大的粉色充气游泳圈,大概是刚游泳回来。

女孩身边的女人朝他这里望了一眼,瞥见满地的烟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严肃地压低声音说:“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现在社会上坏人太多……”

他望着手牵手亲热的两个人,心头一片鄙夷。那鄙夷下头,又冒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嫉妒。

女孩子回过头看了看他,笑着小声说:“不像啊,那哥哥长得还挺好看呢。”女人愤愤道:“坏人会把‘坏’字写在头上吗?你可长点儿心眼儿吧……小小年纪不学好,抽烟!不知道他爸妈怎么教的……”

剩下的话,他听得不太清楚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他恍惚想起自己的年纪,十六岁了。本应该是“小小年纪”的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已经苍老了很久呢?

他抽完最后一根烟,望着那个窗口的灯光归于黑暗。正要离开,却看见一团白色的身影飘到他面前,是她。

“哥哥,你是在等人吗?这楼里的人我都认识,你要找谁,我都知道他们的电话。”顿了一顿,又眯着眼睛笑着说,“哥哥你是不是在等哪家的姐姐?要不要我帮你去叫她下来?”

她比他低整整一个头,他俯望着她。月光投射到她眼中,有一种奇异纯粹的光芒。身上的白裙子反射着月光,叫那白色变得清淡而柔软,那样单纯而纯净。纯净到他有一种要摧毁的冲动。

他看了看她,终是把目光移开,“我不等人,谢谢。”

女孩“哦”了一声,“那你不需要帮忙的话,我就走了。”说完冲他笑了一笑,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哥哥你快回家吧;很晚了,妈妈说晚上有坏人的。”然后一蹦一跳跑走了。

他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幼稚!”

有些人天生就拥有天真、纯洁、幼稚的权利,然而他没有。这个想法叫他嫉妒得抓狂。

他瞥见地上的石块,下意识捡起来,想也不想就扔向了那个窗户。

“哗啦”一声,玻璃分崩离析的声音落在耳中分外清脆。随之而来的是女人的怒声:“谁砸的窗户!”

他闪到树荫里,长长呼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角。又望了一眼重新点亮的窗口,转身投入到茫茫夜色里。

记忆里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笑眯眯问他要不要帮忙的小女孩,渐渐和眼前这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重合在一起。

心底的沉渣泛起,他这些年忙碌得都快忘了前尘往事了,她却自己硬生生地闯了进来,仿佛是祭奠的贡品在向他摆出一个最无辜的姿态。

荣俊不露痕迹地笑了笑,然后又恢复了常态。拿出手机给她的诊断书和X光片拍了照片。

童然觉得可气又无奈地说:“您这人还真……”她实在词穷,人家确实也没做错什么,所以只好把讽刺的话给吞了下去。

出了医院,荣俊上了车,面无表情地向童然说了声“再见”,开着车消失了。

童然恨得牙痒,感慨这世界真是越来越薄凉了,男人是越来越没绅士风度了。好歹得把她送回学校吧?

叫了出租车回到了寝室,脚才真开始疼起来,童然拿着红花油费劲儿地搓,越搓越疼,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

林秀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她光着脚坐在床上流眼泪,忙走过去问:“童然你这是怎么了?跟警察叔叔吵架了?”

童然摇摇头,擦了擦眼泪,她知道林秀向来口风紧,人又低调,从来都是倾诉心里话的最佳人选。

“唉,别提了,昨天不是回来晚了,进不成寝室吗。我就到顾小炜家凑合一宿,本来他妈不在家,结果人一大早就回来,‘捉奸在床’了。”

林秀的眼睛瞪得滚圆,不怀好意地笑着,但还是强作镇定地问:“你们……滚床单了?”

童然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这都没滚成啊,人妈妈就回来了。然后他妈就训我们啊,训着训着顾小炜就怒了,跟他妈吵了一架,回头他妈就晕了。我就自己回来了,回来路上我想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吧,得去看看他妈吧?谁知道路上我脚也扭了,结果他妈没看成,早上课也没上成。”

林秀莞尔一笑,“你还真挺倒霉。脚还疼吗?”

“疼得紧啊。”童然嚷嚷。

林秀在童然头发上揉了揉,仿佛在安抚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狗,“可怜的孩子,等会儿我给你打饭去啊,回来我给你揉揉。”

童然声泪俱下,“秀秀,你真是天使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林秀淡淡一笑,“你就在我面前贫嘴,回头我可要去警察叔叔那里揭发你。”然后穿戴妥当给童然去食堂买盒饭去了。

童然正想躺下休息,又接到了马丫的电话。童然祥林嫂一般又把今天的遭遇向她申诉了一遍,马丫电话那头笑得差点岔了气。“行啊,狐狸精,有点儿开窍了,知道去滚床单了。”

童然唉声叹气,“你别消遣我了,你说以后怎么办哟,愁死我了。”

马丫似乎终于良心发现了,安慰她说:“算了,没啥,早晚一家人。你配顾小炜,韩萧她儿子一点也不亏。要不,我陪你去探望探望你那未来婆婆去?”

童然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去一趟医院。明知道打“婆婆牌”不一定能赢,但是不打肯定输。

韩萧这边刚吊完水,有护士进来把东西收拾走,她半靠在床头闭上眼睛休息。

听到几声敲门声,她睁开眼睛。病房是医院老朋友给的特顾单人间,顾小炜刚走没多久,谁会来看自己?

她说了声“请进”。门开了,进来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手里提着一个水果花篮。他脸上戴着墨镜,看不清长相,墨镜下的面部线条却很是清俊。

荣俊把果篮放在她床头,很礼貌地向她打了个招呼:“顾太太您好。”

韩萧记忆里并没有他的踪影,但是看得出他衣料上乘,人也彬彬有礼,没来由就有些好感。点头向他示意后问:“您是?”

荣俊笑了笑,并不回答,将手里的一个大信封递给了韩萧。

韩萧满心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信封,慢慢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

韩萧的脸色越来越白,隐隐的怒气在胸中升腾,咬牙切齿道:“我早就该知道!那样不自重的女孩子,家教能好到哪里去!”

稍稍平息了胸中的怒火,抬眼看了看他,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给我看这些为了什么?”

荣俊站起来,将照片放回信封,依旧微微笑了笑,“您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知道真相就好……我想,您这样书香门第的出身,是不该被人蒙在鼓里的。就当我是个故人吧。”说完,颔首示意,退了出去。

问到了医院的地址,马丫从童然学校接她去看望韩萧。童然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颇有些“英勇就义”的味道。

林秀从图书馆回来,看到她们,诧异地问:“你们这是去干吗?”

马丫对林秀本来就不陌生,说:“带她去慰问一下未来婆婆。”

林秀“哦”一声,欲言又止。童然正是拿不定主意,正想问问她的意见,却被马丫扯着出门了。童然只好喊着:“秀秀晚上别忘了帮我打饭啊,谢谢啦!”

马丫一手搀着童然,一手提着一袋水果,依旧是风风火火不减速度。到了医院正要上电梯,这时候正好有人从电梯间出来,看到她们,很绅士地将手挡在电梯门上防止电梯关门。然后侧过身耐心地等她们进来以后才退出去。

马丫望着那人,双眼放光,一个劲儿地用胳膊肘捅童然,抑制不住地兴奋道:“看到没?看到没?型男啊!”

童然一颗心正七上八下的,没心思去看什么型男。实在被马丫弄烦了,才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只看见了那人的侧脸,嘟了嘟嘴,“什么啊,室内戴墨镜,当自己是大明星啊。”

电梯的门缓缓合上,童然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大,可还是在电梯合上的瞬间望见那人正要转过脸来。童然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好在电梯门及时关上了,幸好没被看到。

荣俊看着电梯指示灯一路变化,停在了五楼,才转身离开了医院。

站在韩萧的病房外,童然深吸了几口气,才敲开了韩萧的病房。

傍晚时光,来探望的人川流不息。童然和马丫专捡着这个时间来,想着就算韩萧要发火,好歹碍着旁人在也得忍着。

“请进!”出乎童然意料之外,应门的不是韩萧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声,那声音童然并不熟悉。

马丫和童然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童然看得出顾小炜是很心疼这个妈,总是给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

韩萧的病床正对着门口,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听到她们的脚步声,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童然认得他,他是顾小炜的师兄史鹏。

史鹏看到童然,微笑着站起身来,把手里削了一半的水果放下,说:“这么巧,然然你也来了。”

童然冲他笑了笑,瞥见桌上有两个果篮,然后冲病床上半靠着的韩萧甜甜地说:“阿姨,您好。我来看看您。”

韩萧的脸色意料之中的难看,哼也不哼一声。她转向史鹏,脸上却堆起笑容对他说:“鹏鹏,谢谢你来看阿姨。你快回去吧,阿姨这里没事,明天医生来看一下就能出院了。”

史鹏微笑着说:“好,阿姨,您休息吧,不打扰了。我正好也是办事路过,看看您有没有什么需要。这医院的内科主任是我爸的老同学,您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有熟人还是好办事的。”然后他给韩萧掖了掖被子,和童然她们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空气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呼吸难受,童然拼命说服自己留下。她知道这时候应该走过去给韩萧削个苹果,或者应该装模作样地倒杯水,才能显示出慰问者的姿态。但是,却挪不动一步。

马丫看童然干杵着不动,于是放开她的胳膊,把水果放到韩萧病床边的小桌子上,笑眯眯地说:“阿姨,听说您生病了,我和然然过来看看您。您感觉还好吧?”

“好得很,还死不了。”韩萧口里回答着马丫的话,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童然。童然再迟钝,也知道她和韩萧之间永远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了。

马丫看到桌上削了一半的苹果,拿起来递给童然,“然然,快给阿姨削个苹果吃吧,我听小炜说你削苹果特厉害。”

童然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挪了过去。接过苹果,坐在了刚才史鹏的位子上,小心翼翼地削起来。

韩萧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童然,今天我就把话说明了吧,我不同意你跟小炜再交往下去了,你和小炜分手吧。”

刀锋一斜,“呼”地划过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童然把刀和苹果放下,流着血的拇指瞬间染红了一片苹果。马丫尖叫一声:“狐……童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

童然把手指放进嘴里吸了一口,涩涩腥腥的。摇摇头,然后缓缓地说:“阿姨,我今天也把话说明了,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除非顾小炜他自己跟我说分手,否则,我不会分手的。”

韩萧似乎是被触怒了,狰狞着叫起来,“童然,你怎么这么给脸不要脸?你就不能放过我们家小炜?你跟你妈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天生贱!”

童然腾地站起来,“阿姨,我尊重您是小炜的妈妈,我才来看您的。不是来听你侮辱我妈的!”

韩萧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妈还用得着我侮辱?”

马丫显然没有预料到探病会探出这样的场面来,忙来劝:“阿姨,您别这么说……”

“我怎么说了?我以前是不知道她妈是谁,现在我知道了,就不会同意小炜跟她交往下去。我们顾家再怎么落难,也丢不起这个人。她妈李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我太了解了!不跟男人睡觉她能有今天……”

“啪”的一声,韩萧话还没说完,童然一巴掌拍在了韩萧的脸上。没人可以这样侮辱她的妈妈,谁都不行!

瞬间,马丫和韩萧都呆住了。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韩萧突然发疯地叫了起来,从床上冲下来。什么仪态和风度,这一刻通通都成了笑话。顾小炜曾跟童然说:“我妈人挺好的,就是为我爸的事受了刺激,所以有时候刻薄一些。”

但是此刻的韩萧,早已经不是“刻薄”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她疯狂地抓住童然打着。童然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刚才的怒火突然就熄灭了。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她总不能跟韩萧对打吧?

马丫力气大,努力分开两人,她一边抱住韩萧,一边大声地叫:“阿姨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童然,你还傻站着干吗?快走啊!”

但是童然却迈不开步子,她就是那样一根筋的人,永远不愿意把帮自己的人丢下独自面对问题。

韩萧被马丫抱着,打不到童然,只能靠扔东西来发泄心中的怒气。鲜花、水果、枕头……一个接一个地飞向童然。

童然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到了门边,才发现无路可退。一抬眼,一个东西飞过来,正砸在了她的头上。一阵疼痛袭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童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睡觉,梦里能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但是就是醒不过来。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竟然一个梦都没有,那些她曾经抹都抹不去的昨天,竟然没有一次在她的梦里重现。于是又安心地睡下去,她一直就这样好像飘着,无比轻松。原来,醒着的时候是那样的疲惫,她从来都没发现过。

等到她终于从长长的梦里醒来,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昏暗。她的手被什么牢牢地握住,酸麻的感觉突然就涌到脑子里。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姐,你终于醒了!”握着童然的手的那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夏文的声音那样的清冽,像八月盛夏冰块上的一片薄荷。这清凉,让那些前因后果都通通明晰起来。

不是顾小炜,童然以为紧握她手的那个人会是顾小炜。心里塞满了酸酸的感觉。

夏文松开了她的手,在她后背垫了几个枕头,聒噪如常:“看来许医生还挺有本事的,说你今天就能醒,还真醒了。那是帅哥一个,怎么样,回头姐给你介绍介绍?”

童然没有接她的话,夏文看着她那落寞的样子,恍然大悟,笑着说:“怎么?没看到顾小炜你不开心?”

童然勉强一笑,“哪能呢?还有什么事情比看到大美女更开心的?”但是夏文的样子却有些模糊,她以为是没睡醒,揉揉眼睛,依然看不太清夏文的样子。

童然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嚷着:“夏文,你开灯,怎么我看不清你了?”

夏文被童然的样子吓到了,开了灯。可是夏文的脸还是那样的模糊。不,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模糊。童然狠命地揉自己的眼睛,结果却是更加模糊。

夏文按下了呼叫器,不一会儿进来了两个人。童然只觉得眼前人影幢幢,知道是个年轻的男医生和一个小护士。

夏文问他:“许医生,您快来看看我朋友怎么总说看不清东西?”

许医生安慰她:“别着急,我先看看。”他的声音是低沉的男低音,却并不干涩,反而有种安魂曲般的悠扬。童然天生对声音敏感。

他检查了童然的眼睛,又让她去做了脑部扫描,然后拿着她的片子离开去和其他的医生会诊。

童然焦急地等着。腹诽着这医院真是不吉利的地方,本来是探病的人,结果自己却进了医院。她心乱如麻,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了平息心情,她努力寻找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文文你怎么会到医院里来的?”

听到童然问她,夏文长叹一声:“小姐,你终于想起问我了。看来脑子还没太坏。”

夏文拿起一瓶水喝了一口才说:“多亏我回来转关系,我以前的老师正好在这家医院住院,我来看看她,可巧就碰上你被人抬着。对了,你那女同学叫什么来着?”

“你说马雅雅?”

“大概就是吧,那个傻大个儿姑娘,人都吓傻了,拿着手机就要给你妈打电话。我给拦下了。”

谢天谢地,童然长舒一口气。她真的不能想象李云要是知道她女儿被人打晕了得气成什么样。

“文文,真谢谢你了。万一让我妈知道了,不定出什么事呢。”童然叹口气。

夏文放下水,坐到童然身边,认真地看着她,直看得她浑身发毛。童然推推她,“干吗呢?不认识我了?”

“我是给你看看相。”夏文一本正经地说。

“切,你看出什么来了?”

“看来你情路坎坷啊。我听那个马……马什么来着?”夏文对人名向来有点短路。

“马雅雅。”

“对,马雅雅。她可真能唠嗑啊,把你们的事儿从头说了一遍。我说,童然,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胆儿肥啊,居然打了顾小炜他妈?”夏文一想到童然和未来婆婆对打,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瞧你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多淑女的一人啊,但她也不能那样说我妈啊。她凭什么啊?我也是气急了……”正说着,顾小炜推门进来。童然的话说了一半,就不想往下说了。

看到顾小炜,童然突然就觉得如鲠在喉,也懒得去管他有没有听到她们刚才的话。

“然然,你醒了。”顾小炜的眼睛有点肿。

夏文跟她说,她出事后顾小炜就赶过来了,守了她几个小时。但是晚上不得不去值夜班,所以就先去了。顾小炜这会儿刚下了班,一脸的疲惫。

童然总是那样心疼他,无论有多少怨气,一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怨气就都消失不见了。

夏文自觉地站起来,说:“我出去打个电话,顺便去看看许医生那边会诊的结果。你们慢慢聊。”说完踩着小细跟高跟鞋妖娆地扭了出去。

“怎么,要会诊?”顾小炜在童然床边坐下,伸手将她额头上的发拂开。手指所过之处,无意中碰到了伤口,童然疼得“嘶”的一声。“顾小炜,你故意的吧!”她总是喜欢那样说他,每当她疼了,总把责任推给他,怪他故意。

顾小炜的手停了下来,低声说:“对不起。”

他满眼的心疼。童然本来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可听到他那样说,玩儿心一下不见了,摇摇头,心里明白无比。虽然他妈骂人不对,但是她动手打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扭捏了半天才轻声问他:“你……你妈……”

“没事儿,有我呢。这事我妈不对在先……”顾小炜故作轻松。

“小炜,对不起。”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顾小炜微微一笑,把她搂进怀里,“别哭,我代表我妈和人民原谅你了。”

“可是你妈肯定不原谅我,她根本不喜欢我。”童然很为未来和婆婆相处而担心。

“怕什么,她不喜欢,我喜欢就行了。”

“要不,我还是去跟你妈道个歉吧。”童然思考半天说。

顾小炜使劲摇摇头,“算了,回头你们再打起来,万一我媳妇再受伤我的心可要疼坏了。”

童然破涕为笑,“你这个儿子,不心疼妈心疼媳妇,谁信啊?就会哄我。”

顾小炜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我妈就我这一个儿子,再怎么也不能不要我。

但是你不一样啊,周围一群男人,说不要我就能把我给甩了。你说让我到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媳妇?”

“得了,得了,你别贫了。你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你妈出院了没有?回去看看她吧,估计也气得够呛。”童然边说边理了理他的衣领。

顾小炜又磨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回家,许医生和夏文却一起敲门进来了。

“医生,我女朋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院?”顾小炜紧张地问。

许医生说:“问题不大。病人头部受到撞击,头部有个小瘀血块,暂时压迫到视网膜神经,所以视力受到一些影响。”

“很严重吗?”顾小炜问。

“不是很严重,几个大夫会诊的结果是这个瘀血块很小,用些祛瘀的药物就能化掉,所以也不需要手术,等瘀血散了,视力就会恢复。”

“但是我现在看东西很模糊。”

“没关系,你明天可以去眼科先配一副眼镜。视力减退是暂时的,所以不要太担心。”

夏文冲童然挤挤眼,“别担心了,许医生是美国进修回来的,脑外科的大拿。放心吧,他说没事就没事。”

这话夸得许医生有些不好意思了,白皙的皮肤泛着些红,干咳了一下,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夏文热情地送他出门,回来的时候童然跟顾小炜颇有含义地冲她嘿嘿笑。

“你们怎么笑得这么奸诈?”夏文问。

“怎么,开始对医生感兴趣了?”童然笑着问她。

夏文扬扬眉毛,“你错了,是个帅哥我都感兴趣。不过仅限于皮囊,纯粹欣赏,你们可别想歪了。”

“啊呀,真可惜,我看不太清楚。是帅哥吗?小炜,许医生是帅哥?”童然故作一脸天真地问。

顾小炜捏捏她的脸,“看不清楚更好。跟你说,没我帅,没我年轻,大叔一个,不适合你,适合夏文。”

夏文狠狠剜了顾小炜一眼,“受不了你们了,自恋加肉麻。”

第二天童然顺利出院,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她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得自己突然地添了几分知性美。

周末的时候李云出差回到家,让童然也回家吃饭。听说夏文最近也回来了,便让童然把她也一起叫上。

童然对着镜子开始发愁,额头上一个大包,李云定然要审问半天,难道要对她说与未来的婆婆打了一架,光荣负伤了吗?

林秀听她唉声叹气的实在烦腻了,拿着大剪刀过来把她的马尾辫一解开,“咔嚓”一刀剪了下去。剪完后,林秀很满意地招来沈青青和王羽宁来欣赏自己的手艺。童然二十多年如一日的马尾造型终于宣告结束。

沈青青赞赏地说:“然然你这还真变了一个人了,走路上我肯定都认不出来了。果然是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王羽宁摇摇头,“我觉得这个发型太嫩了,回头找工作人都不稀罕找这样的乖乖女。童然,我觉得等你伤好了,还是烫个大波浪,看着成熟些。”

三人对着童然的平刘海长发披肩大眼镜的造型评头论足了好半天才放过她。童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违和感渐渐消失,突然觉得变变也挺好,有新鲜的感觉。

童然到家的时候,夏文已经跟李云聊得不亦乐乎了。童学林依然充当伙夫的角色,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做饭。

看到童然的样子李云愣了一下,“两个月没见,你怎么换发型了?”

“想换就换呗。”童然心虚地说。好在夏文成功地吸引了李云的注意力,她并没有追问下去。

有时候童然觉得,李云肯定打心底里想把夏文当成她自己的孩子。她总说夏文满足了她对“女儿”的所有幻想,出众的外貌,八面玲珑的手段,坚实却不刚硬的性格,软中有硬,硬中带柔,最重要的,夏文跟她是同行。

童然也觉得奇怪,李云这么夸人家的闺女,她怎么就不生气、不嫉妒呢?童学林总结得好:“人家夏文拿你当亲妹妹,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先给你,出事都给你出头,有点良心的人都嫉妒不起来,最重要的,你跟爸爸一样,有一颗宽广博大的心。”童然想想觉得挺有道理,童学林真是天下少有的好男人,要没颗宽广的心怀,估计早跟李云过不下去了。

童然靠在门边听夏文跟李云说着B市台里的事情,李云听着颇为她不平。“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不回这边来?凭你的条件,再让你爸给你稍微活动一下,你以后肯定是省台的顶梁柱了。”

夏文说:“毕业那会儿本来想回来的,又怕在我爸眼前被盯得烦人。加上B市台怎么说也是业内老大,给的条件又好,所以就留下了。谁知道靠关系的人一个一个地压过来,都是没真才实学的。他们都有背景,到了收视调查的时候,收视率再低也保得住节目。我们这些没背景的,就一路换下来,都快成幕后打杂的了。我跟头儿吵了一架,就扔了辞职信。现在想想,在地方也挺好,有人罩着,谁也欺负不到咱们头上来。”

李云点头说是。

其实夏文辞职的事情童然也知道一二,只是似乎跟工作关系不大。夏文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工作上的打压只能让她更兴奋。跟她吵架的其实不是她的头儿,而是她的男朋友,现在应该称其为前男友。

这个前男友姓方,人称方公子。虽然是个香港的富二代,自己却是白手起家,在金融圈里小有名气。夏文做访问时两人相识,方公子对夏文一见钟情,追了小半年。夏文和前前男友分手后就接受了方公子,谈了半年的恋爱,不知道夏文怎么就对他又失去了兴趣,于是提出分手。方公子穷追猛打,围追堵截,只为博佳人一笑,偏偏夏文对他越来越厌烦,于是决定逃回本地。正好方公子的大本营在B市,工作繁忙,几乎不可能为了夏文两地奔波。

那时候童然只在微信上听夏文说烦他,要逃得远点,当时以为她只是发发牢骚。

饭桌上,李云又是对夏文一阵猛夸,童然和童学林就只有埋头吃饭的份儿。

突然间李云注意到了童然的眼镜,问她:“然然,你什么时候戴起眼镜来了?”

“嗯?最近做论文啊,天天上网,有点近视了。”童然拿出早早想好的借口,总算是顺利过关。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唉,日子过得真快。”李云长叹一声。

童然明白,她的潜台词是她又老了。

“找实习了吗?”童学林问。

童然摇摇头,“没时间,我那导师要出集子,我这半年都在给他打下手,就算实习了。到时候他给我出实习报告,我就懒得出去找了。”

“工作找了吗?”童学林又问。

童然知道,他这些话是替李云问的。他早就跟童然说过:“工作的事情别着急,回头你妈肯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童然是个没什么事业心的性子,倒也乐得偷懒。于是“嘿嘿”一笑,说:“没有,这不忙得很吗。要毕业了,学校社团还要准备交接的事情。”

李云放下筷子,“哼”了一声,“你就是瞎折腾。看你那专业,毕业怎么好找工作?我记得夏文大三的时候就已经出去单独做节目了,制作、采编、剪辑都独当一面了,还没毕业多少家台都争着要她……”

夏文一笑,道:“阿姨看您把我夸的,我哪那么厉害。然然多好啊,这专业随便找什么都能靠上。她英文又好,找工作也就阿姨您动动嘴皮子的事。您别怪她不上心,谁让她有个能干的妈呢?”童然打从心里佩服,夏文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到家,把李云哄得别提多开心,连气都懒得跟她生。

吃完饭夏文回家去看她爸爸,童然跟李云一起窝在沙发上看韩剧。这是童然讨好她这个少女心母亲的撒手锏。每次看电视的时候,她们的感情都能得到进一步的升华。李云一高兴,就会送她一堆好东西,什么名牌包啊香水啊,简直要什么给什么,童然连花钱的地方都没了。童然总是在心里感慨,顾小炜真是有福气找到自己这样一个会持家的好老婆。

晚上睡觉前,夏文穿着睡衣敲开了童然的房间门,直接跳上了童然的床。躺在床上,童然开始唠叨她那个未来的婆婆。夏文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问:“然然,你就这么笃定要跟顾小炜过一辈子?一辈子就跟一个男人拉手,跟一个男人接吻,跟一个男人上床?冤不冤?”

童然“啊”了老半天,“文文啊,我真是跟不上时代啊。”

夏文笑了,“怪不得你妈说你,你妈的好你真一点都没继承到。死心眼儿,一根筋,比处女还难找。”

童然咯咯地笑了,“你没说错,我真的还是处女啊。”

夏文受到惊吓一样瞪着眼,张着嘴,“童然你也太……极品了吧!不对不对,你家顾小炜太能忍了吧!不会是Gay吧!童然你得留心了,这年头碰上Gay的概率比碰上处女的概率大多了。”

童然摇头,非常不赞同她的话,“我们家小炜多Man啊。你不懂,都忍到这份上了,再忍一阵子没啥,不就一层窗户纸吗。”

夏文坏笑,“原来就剩这窗户纸没捅了。”

童然觉得她的笑声极其豪放加猥琐,狠狠掐了她一下,“小声点,别让我妈听见了!”

夏文仍然笑,“没事儿,你妈她是开明人,不会介意的。”

说到这里,童然突然想起了韩萧的话。她碰碰夏文,“文文,韩萧总说我妈作风不好。你说她又不认识我妈,怎么就敢瞎说呢?”

夏文没说话,童然又摇了摇她,“又想哪个男人了?我问你话呢。”

夏文“哦”了一声,说:“你不会相信了吧?”

童然的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就是不明白,她干吗这样诋毁我妈呢?”

夏文微微一笑,“也许韩萧真认识你妈,她们年轻的时候是情敌……韩萧以前知道你妈是谁吗?”

“好像不知道,我不知道顾小炜说过没有,听她那意思,好像才知道。”

夏文轻轻拍了拍她,声音里尽是温柔:“别担心了。有顾小炜在呢,他爱你就够了。”

是的,他爱我就够了。枕着这句话,童然安心地沉沉睡去。

童然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夏文已经走了。童学林在厨房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李云却还睡着。童然笑着想,好吃懒做就是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良好”基因。

童然靠在门框上看着爸爸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这就是幸福。

一生一世,跟一个男人,从头到尾的,完完全全,把生命里的所有的第一次都跟他一起分享,直到鬓发全白,直到挺拔的身形弯曲,直到生命的尽头……这就是她对爱情的全部预想。虽然也有争吵,也有磨合,却那样的包容。

她记得童学林的一本书的扉页上写着《圣经》上的几句话:“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她就记住了,觉得爸爸对妈妈的爱如此深沉,又让她看得到。童然也学着爸爸的样子,在爱情的路上身体力行着。

童学林看到女儿靠着门发呆,笑着问:“怎么起床了?爸爸吵到你了?”

童然赶忙说:“没有,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你怎么做饭的,怎么做的饭这么好吃。”

童学林手下没停,微微一笑:“怎么?你想学?咱们家然然不需要学这个。回头让小炜来,爸爸的手艺传男不传女。”

“传给顾小炜?我看你是瞎忙。顾小炜多忙?回头还不是你女儿去伺候人家?你在家疼得跟个宝贝似的,到人家家里还不是当佣人一样使唤?”李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非常不屑地说。

童然早就习惯了李云的冷嘲热讽,并不往心里去,冲童学林做了个鬼脸,跟他相视一笑。

李云从童然房间经过的时候大叫一声:“然然,你瞧瞧你的屋子!一回来就弄得跟狗窝似的。你都多大了,还跟三岁孩子一样乱扔东西!真不知道你上四年大学寝室能乱成什么样子。”

童然嘿嘿一笑,走过去拉着她道:“妈,瞧你,一生气皱纹都出来了。你那保养品都白用了,多浪费啊?屋子回头不是小芳姐来收拾吗,您上什么火啊?”

小芳是童然家用了好几年的钟点工,从乡下来的,据说学习成绩非常好,只是家里穷,上不起高中,一直就在城里打工。她人勤快,话不多,手脚利索,童学林和李云非常喜欢她。童学林是个非常爱才的人,童然上大学后把她高中的书全给了小芳,还常常给她辅导功课。据说她很快就学完了高中课程,自己又参加了自学考试。总之,童学林对她是满满的欣赏和爱惜。

李云被童然一吓唬,果然狰狞的面孔不见了,立刻恢复了平和的样子,手指一戳童然的头:“你就会逗妈!”

但是她那一指头正好戳到童然的伤口,童然“哎哟”大叫一声,疼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李云见她的反应太过异常,伸手拨开她的厚厚的刘海,一片青紫红肿尽收眼底。

“你这是跟人打架了还是被人打了?”李云的眼神向来毒辣。

童然心虚地拨开她的手,“哪能呢,我这不是眼神不好使了吗,晚上走路撞墙了。”然后逃也似的蹿到饭桌前,迅速塞了两口菜,大叫:“好吃!好吃!”

李云显然不满意她的答案,但是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是心疼了,低声道:“你喜欢吃家里的饭也不多回来几趟?你想想,上了四年的学,都在一个城市里,你总共才回家几趟?小芳不在我们家都一年多了,你都不知道。你这孩子整天心里都装着什么,还有没有爸爸妈妈?”

看到李云的样子,童学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童然心里突然就觉得很难过,是啊,这些年,她的生命里只有顾小炜,却忽略了那么多东西。妈妈曾经白皙水嫩的脸,什么时候变得苍老了?爸爸的头发什么时候开始转白了?他们那样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她的爱不仅没有分给他们半分,却因为害怕他们的阻碍还逃得远远的。童然啊童然,你亏欠父母的太多了!

童然失神地想着这些,一时间食不下咽。童学林以为她烦李云的唠叨,忙岔开话题说:“然然在学校里多忙啊。对了,然然,你现在还在学校广播社?”

“嗯,一直都在的。你知道我们学校的状况,普通话好的不多,像我这样受过我妈专业训练的就更少了。我们社团的同学都说,什么时候请妈去给他们上上课,指导指导呢。”

李云摇摇头,“不行了,你知道我嗓子伤了,现在已经不专业了,我可不能自毁形象。回头我在台里找找,太出名的不行,人家忙,你妈倒是还能找些新秀,下周给你答复吧。”

童然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妈你真太好了!你可帮我大忙了。”

童然一回到学校就把李云的答复告诉社长大人。社长大人叫王大仁,跟他熟了就亲切的喊他“大仁”。王大仁是四川人,带着浓浓的川音。他跟童然同级,学计算机的,偏偏对播音感兴趣。虽然他普通话说不好,但是人很有想法,节目制作得很有水平。后来老社长卸任,大家一致推选他做社长,所以就叫他“社长大仁”。

王大仁听到童然的消息很是高兴,高兴完后眉头又习惯性地皱成个“川”字。他说:“童然啊,只有一周的时间。咱们的时间不多,又临近毕业,老人们都人心不定,新人们还没上轨道。我们得好好策划一下这次的活动,不仅能让大家得到一个学习的机会,同时也要推出一档有分量的节目。这可都是咱们在学校里的绝唱了哈。”

“哎哎,说什么‘绝唱’啊,人家年轻着呢,还能唱几十年呢。”童然狠狠翻了王大仁一个白眼。

王大仁忙赔笑对她好一阵猛夸,搜肠刮肚用完了所有的赞美之词,童然这才放过他。

一周后李云果然给童然打了一个电话,匆匆忙忙地说帮她找了个新进台在实习的新秀,让她等电话。童然正要问那人的名字,李云却说要开会了,下一秒就

挂了电话。

童然对着电话发了好一阵呆,心想着李云这样干事风风火火,说话没头没尾的老少女能在省台里混得如此风生水起,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一定是受到老板的偏爱。正发着呆,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童然接通电话,一个男声响起:“你好,请问是童然吗?”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呢?年轻的声音,淡淡的疏离里又有着含蓄的热情,果断里又带着婉转的温和,有些低沉却又不失轻盈,果然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是后天人工的修炼让他原本的声音模糊了。

“我是。请问您是……”童然问。

电话里传来一阵温和的笑声:“是我,苏致宣。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是的,真的听不出来。本来电话里的声音就和当面交谈的声音不同,更何况童然根本想不到会是他。

“李云老师是你妈妈吧?”他问。

“是啊。”

“我也才知道。李老师在台里找我让我帮她女儿的社团做期节目,没想到是你。”

“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到。怎么你签到我妈台里了?”

“嗯,是啊,还在实习,就是想离家近些。”

他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好像回到了高中,但再多的语言也掩盖不了浓浓的陌生感。不过,此时童然只觉得,找回了一个失落多年的好友。她努力地寻找着话题,抹去那些陌生。

周五的时候,社团里的同学比平常来得都齐,到得都早。女孩子们都精心打扮一番,男生们也好好收拾了一下,除了王大仁和童然。

日子是苏致宣定的,可这天是顾小炜的生日。但是,苏致宣作为电视界的新秀,自然事务颇多,能腾出半天的时间实属不易,于是童然只好牺牲小我成就大家。

苏致宣比定下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他先做了一个讲座,讲了些发音技巧、主持技巧。他今天穿着白色休闲裤,淡蓝色polo衫,白皙的皮肤一如少年的模样,虽然气质里多了些冷俊,脸上却是温和的笑。是跟心情无关的,礼貌的微笑。

这个样子的他,风度翩翩,侃侃而谈,让在座的女孩子们统统发起花痴。女生们不时打断讲话提问,席间还发短信告知三五好友。最后本来二十多人的社团室坐了四五十号女生。童然真心怀疑多少人能把他讲的那些东西真正记住。

讲座结束后,王大仁不得不清场,请非团员离开。苏致宣一直带着淡淡的笑,不管别人提出多么私人的问题,他都是微笑着回答。面对要求搂搂抱抱照相的女生们,也礼貌而君子地和她们一起合了影。

童然突然感慨,这年头当帅哥是多么不容易。不知道顾小炜有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他又如何应对?

她正神游中,王大仁走过来拍了拍她,“童然,你怎么整天发呆啊?看你一整天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今天我男朋友生日啊,我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能散场。”

王大仁斜睨了她一眼,“我说童然,你怎么对社团这么不上心啊。难得请来这样的专业人士,机会难得。回头还要请人家现场指导一下,怎么能这么快就散场呢?”

这“现场指导”一直指导到晚上七点,一群人又涌去吃火锅。吃完火锅都十点了,大家又不肯散场,纷纷要求一起K歌。

童然给苏致宣使了好几个眼色,希望他能拒绝。没想到他却不明白一样说:“好吧。”大家又是一阵欢呼。为了不当社团的叛徒,童然只好随着他们一起去飙歌。

整个下午苏致宣都没时间跟童然说上话,到了包间,麦霸们一门心思抢话筒抢歌去了,苏致宣才终于自由了。

他拿着饮料在童然身边坐下递给她,“要不要?”

童然摇摇头,笑着说:“我从小就是矿泉水妹,你不记得了?”

他微微一窘,笑道:“我还真忘了,习惯拿饮料给人了。”

童然是真真嗅到八卦的味道,来了兴致:“女朋友喜欢喝吧?”

苏致宣低头喝了一口,然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童然以为那就是默认了。

童然坐近一些,笑着问:“什么时候带来给大家认识认识?”

苏致宣却没回答,反而侧头看她:“你怎么换形象了?刚到你们学校的时候,我开始都没认出来。”

童然笑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童然记得,那年她也曾经这样问过他:“我漂亮吗?”那时候,他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回答是:“很普通。”

今天苏致宣很认真地看了看她,平静的脸早就没有了羞涩,说:“不好看。”然后看到童然转怒的脸,微笑着又加了一句,“以前的样子好看。”

童然努力地想让她和苏致宣找回曾经的亲密,但是好像再怎么努力,他们都回不去了,这让她有几分泄气。

苏致宣看她低着头,问:“怎么?生气了?其实你很好看,以前好看,现在也好看。我说真的。”

童然终于被他的话逗乐了,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苏致宣无奈地摇摇头,“女人啊。”

童然只装作没听见,分开纸醉金迷的团友,从麦霸们的手里抢下了话筒,分了一支给苏致宣,“咱们姐妹俩给他们唱唱,让他们开开眼!”

这一唱就唱了几个小时,散场的时候都快两点了,大家伙还意犹未尽。

顾小炜的生日也错过了点儿,尽管他一直发短信给她说:“不着急,你慢慢玩。我在史鹏这里也一堆人,看样子明天早上才散场。”可是童然还是觉得有些内疚。

童然和苏致宣、团友们分手后打车直接来了史鹏的单身宿舍。车子在史鹏宿舍小区门口停下,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影靠在小区大门边,一点红光忽隐忽现。

看到童然下车,顾小炜掐灭了烟。

童然跳着跑到他身边,闻了一会儿:“抽烟喝酒了?还好,没有女人的味道。”

顾小炜微微一笑,脸红彤彤的,眼神迷离,那是有点喝醉的样子。他抬起手在她头上摩挲了几下,挑开她的刘海,仔细看着她的伤疤。“喝多了,抽两口烟提提精神。总不能让你来了,我却醉倒睡觉吧?还疼吗?”

童然点点头,“疼,你得负责。破相了,都没人要了。”童然撒娇道。

顾小炜拿起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负责?好吧,我负责。不过,好像你先破了我的相,你得先负责。”

童然嘻嘻一笑,踮起脚尖在他已经淡得快要看不到的伤痕上狠狠亲了一口,“好吧,先给我的东西盖个戳。”

史鹏从楼里出来找顾小炜,看到他们就是一顿揶揄:“我说怎么出来半天都不回来,合着搁这儿亲热呢。赶紧进去,里头有床……”

他们一起上楼,走到史鹏宿舍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嘈杂。推门进去,屋里已经是乌烟瘴气了。有三个人正打着牌,在座的人童然都认得,都是顾小炜的同事,或者是以前的同学。

史鹏是单身,没有女朋友。所以他的单身宿舍就成了他们的老窝,常常三五一群地聚在一起。

童然伸手挥挥空气里弥漫的烟,“我说,警察叔叔们,这样聚众抽烟不好吧?”

李放挤眉弄眼地笑着,暗有所指地说:“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李放是顾小炜以前的室友,常年荤段子不离口,人却是非常好,童然早就习惯他的笑话了。

大家都跟着哄笑一阵。史鹏把大家叫到桌子前,“好了,终于到齐了。小炜快点把你媳妇那个蛋糕给分了吧。”

童然在桌前坐定,才发现桌子上放了两个蛋糕,一大一小。小的那个蛋糕还有半块,上面的字已经吃掉了。大的蛋糕是她在网上订的,还完好无缺地在盒子里躺着。

“这谁啊,怎么又买一个?谁今天还过生日?”童然边开蛋糕盒边问。

李放冲童然挤挤眼,“童然,你这嗅觉可迟钝了点儿啊。这可是你的情敌送的。要不要尝尝?”

“情敌?你送的?你不是早觊觎我们家小炜了吗?”童然笑道。

顾小炜一边帮童然拿盘子一边说:“别理他,整天没个正经。”

李放正色道:“看吧看吧,心虚了。告诉你,是个美女送的。你要有点危机感啊,人家对你家小炜有意思。”

童然笑着看顾小炜,“谁啊?谁敢跟我抢男人啊?顾小炜,你不会动摇了吧?”

史鹏说:“还真是个美女,顾小炜上次出警的时候救的。那姑娘在酒吧里被人调戏,你家小炜以一敌四,好不威风。人家对你家小炜感恩戴德的,眼瞅着就要以身相许了。怎么,顾小炜没跟你说?”

童然摇摇头,“顾小炜,你咋诚心隐瞒,莫非是想金屋藏娇?”

顾小炜说:“他们闹,你也跟着闹?全局子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跟你说不是闹你的心吗?”接着双指指天,“我发誓,我顾小炜对童然同学坚贞不二。”

童然满意地拍拍他的脸,插上蜡烛。

史鹏也笑了,“顾小炜多坚贞啊,饿到现在了,人家送的蛋糕一口不吃,就等着吃你的蛋糕。”

童然又瞧了瞧那个小蛋糕,咬牙切齿道:“他不是坚贞,他是不能吃猕猴桃,过敏!”

顾小炜露馅一样笑着跳到史鹏身后,躲开童然扔过去的香烟盒子。

一群人闹了半天,大都又困又累,最后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上。童然却一点都没有睡意,耳边鼾声此起彼伏。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却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到了吗?”发信人,苏致宣。

童然赶忙发回去:“早到了,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短信。”

很快,一条短信又回来:“到了就好。没关系。”

CHAPTER[2]
谁是谁暗夜里的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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