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节

临近六月,校园里总会涌现出一些让人兴奋不已的事情,譬如即将毕业的大四学长学姐要写论文拍毕业照,又譬如盛夏的到来总会看见女孩们精心打扮出门,露着养眼的腿和穿上性感的衣物,青春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而青春又是一去不复返。

谢流理的青春,谈得上热热烈烈,但又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悲伤,她失恋了,据说每年的5月到7月叫做分手季。

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的谢流理今天手里捧着几本英语书,和两个同样年纪的女孩并肩走在一起,一个叫做慧慧,一个叫做阿宅,都是谢流理的舍友。这两个女孩一个喜欢动漫,是个典型的宅女,打扮起来很萌,梳着双马尾戴着粉红色蝴蝶结,另外一个截然相反,是个女汉子,说起话来脏话和黄段子一起甩出去。惠惠来自上海,而阿宅是东北人,说心里话谢流理挺喜欢这样的个性差异。

“阿宅,你作业做完了吗?三百单词的作文。”慧慧睁着大眼睛,把目光投向比她高一截的阿宅。

“没啊,度娘啊,我下午回去再弄。”

“哎呀,到时候我们一起弄啊,嘿嘿嘿。”

“娘们!到我怀里来!”

“哈哈哈哈。”

谢流理笑得很勉强,右脸颊微微扭曲,这个细微的变化被惠惠发现了,惠惠说:“哎呀,流理流理,要高兴起来哟,总会好的啦,你和我们一起,开开心心的。”慧慧吐了一下舌头,这次的卖萌让谢流理感受了来自闺蜜的体贴和温暖,“我知道啦,我会努力好起来的。”

说到谢流理的失恋,就要回到一个月前的五一劳动节。

谢流理放学回家,在家中用手机和一个男孩子聊天,被母亲董淑芳发现。

“妈,把我手机拿走干嘛!”

“这个人是谁?”董淑芳把屏幕朝着自己的女儿,一脸不悦地问。

“这个,朋友啊……”

“朋友?朋友会叫亲爱的吗?朋友会聊这么多,还送你口红,给你买吃的?”

“妈!你偷看我聊天干嘛!”

“这人是不是你偷偷交往的男友?”

面对母亲的质问,谢流理虽然愤怒,却没有办法,她知道母亲是对她好。

“对啊……”流理回答。

“这人,什么情况,如实说来。”董淑芳进一步逼问。

“他……”

因为谢流理性格上的软弱,江生切的工作、家庭背景、工资等等都被说了出来。

董淑芳一听,吓坏了。

“就这样的条件,你和他交往?自己工资少也就算了,家里也穷,家里穷还没有有钱的亲戚,我从小就和你说,要找一个优秀的对象,基因优秀,生下来的孩子也就优秀,基因优选法优生优育是很重要的,你怎么就不听,你说,你们还搞地下恋,不让我发现,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你,和你说了好多次,偏偏不听,简直要气死我。”

从小谢流理就不敢和妈妈顶嘴,因为她知道妈妈总是最爱她的,每次都给她好多好多的东西,好多好多的庇护和教导,每次母亲都是对的,她知道一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母亲恨恨地说着,谢流理也就只能在一旁乖乖地听着。

“你把他删掉,不准来往了。”董淑芳偏执地说。

“妈!干嘛啊!”

“你这么小,怎么能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等到你将来长大了吃亏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妈……我不想删!”

“这孩子,妈来删,是加了QQ。”

哒哒哒,董淑芳把江生切的QQ删掉了,然后又按了几下手机,进了微信,哒哒哒,“微信也加了哦。”

谢流理想把手机抢过来,双手伸到母亲的跟前,她母亲一下扭身,又操作着手机。

“妈!”谢流理急得眼睛迅速红肿,快要哭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穷,也不成熟,你们不能在一起,哭什么,真的是。”

不管女儿的心情怎么样,董淑芳都下定了决心,“没收你的手机。”抛下这最后一句,径自离开,结束和女儿不愉快的谈话。

就是因为有着这样无奈的经历,谢流理才会难过很久,直至今日也没能很好地和平常一样生活,倘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双方不合适而导致一方提出分手这样的失恋也就罢了,但是正是因为她的爱情受到了父母的阻止,才会显得有些讽刺性的难过吧。

这段时间因为和惠惠、阿宅闹在一起,总算缓解了部分的痛苦,在她们的好心安慰之下,才慢慢放下对失去恋人的执着,把思想改变为“仅仅是生命中一个过客”,但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容易会想得很多,思念之意犹如彗星掠过,势不可挡,最终的她还是明白了“这样的恋人,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她觉得闺蜜和父母都无法领会这样的遗憾,所以终日胃口欠佳。

上完英语课是十一点四十,她们一起去食堂吃饭,谢流理还是没有胃口,只点了一份排骨玉米汤和一些米饭,吃得进的本来也就少,一个月以来她已经从150斤急速掉到138斤了。

“你看你,减肥了更加漂亮的嘛。”惠惠坏笑般地说。

“减肥确实是漂亮些了呢。”阿宅帮腔答话,不过她正在啃着炸鸡,吐字有些模糊。

“我们家流理,本来就是大美人,说不定会有好多人来追呢,嘿嘿嘿。”

“不要笑话我啦,我140斤,是个胖子啦,你们都吃不胖的。”说话间,谢流理想起了原本和江生切在一起的时候怎么都瘦不下来的她,在分开后却因为胃口不好瘦了。

“诶嘿嘿,你害羞了啊!”

“没有……”

噔啦噔啦噔啦噔啦,一首慢调的音乐响起,谢流理的电话响了,是她妈妈董淑芳打来的。

“喂,流理。”

“妈……”她原本以为是妈妈又来检查和那个男孩联系了没有,脸色阴沉。

“流理,你吃完午饭就回家吧,明天要把奶奶入棺,举行葬礼。”

“怎么回事?”谢流理眼睛睁得圆圆的。

“你奶奶死了,回来和你说吧。”

从电话的一头听得出来,妈妈说话有气无力的。

“好……”

知道这件事的两个好闺蜜,眼睛也很快睁得圆圆的,显然她们收到的惊讶也不小。

坐着公交,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家里,家里的氛围一下子又变成了抑郁的调调,流理怯弱地问母亲是因为什么奶奶死掉了,母亲把事情一一道来,这无疑给谢流理带来了另外一道沉重而又无奈的打击,“是谁这么无情,来偷东西还要杀死别人?”她在心中狂吼,奶奶的笑脸浮现脑中。

对老人而言,静静地死去是幸福的,而死于病痛和意外,人们就会说死得不值甚至说原本可以活得更久的,谢流理爸爸的想法就是如此,他认为如果没有歹徒的出现,如果只是抢钱,老人一定会活得更久,自己一定能够尽更多的孝道。一句古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深深地让谢流理的父亲谢流云饱受内心的责难。

他们一家都身处艰难之中。

谢流理已经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了,一个是奶奶,一个是江生切,而现实家庭上,家中失火卧室和厨房被毁,必然要重建,也需要一笔不小的经济,妈妈又得要努力赚钱了,可是妈妈已经上了年纪了,时不时会有腰疼的症状,对于父亲,她已然不知说什么好,每天喝酒下棋……

“就只能这样了。”负能量爆棚的她,说话的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流理晚上又失眠了,她想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比方说失去了恋人,和母亲大闹一场,又失去了奶奶,因为男女的关系也要和以前很亲近的父母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随意的撒娇,在学校和两个闺蜜虽然很好,但是三年后毕业了还是要分开,一个奔走东北,一个回到上海发展,远远的距离定然会疏远她们之间的深厚友情,最后跟着时间走下来,连联系都会变得困难。一个一个猜测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第二节

此次丧事进行的很顺利,完全由董淑芳一手主持,来了不少宾客,董淑芳株洲的亲戚、店铺周围的一些老板、谢流云的表兄弟姐妹甚至一些表侄女、一起喝酒的朋友等等,每个人都上了人情,人情一般200-500不等。按照湖南的风俗,过世之人入棺以后得进行一次酒宴,酒宴的过程中要不停地播放哀乐并且在上菜之前子孙要进行跪拜,可能由于老人是遭到杀害而过世的,让丧事增添了更多的伤感,住在“别天”的几位白胡子爷爷一听到那种死后也会给自己放的哀乐,就动容得快要哭了,也不知道他们是觉得很幸运还是为这样毫无道理就死去的人感到悲伤。

在五天的丧事办完以后,董淑芳和谢流云盖着被子躺在床头,这是噩梦般的一周里,他们第一次能够睡个安稳觉的一夜。

“老谢,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谢流云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问道。

“我想我们可以把妈妈火化,你看怎么样。”

“火化?”

“对啊,现在在城市里都比较流行火化,可以省去棺材和买墓地的烦恼,我们店铺旁边的老王他妈妈得了肝癌去世最后就是火化的。”

“是吗,如果不入棺的话,说不定会被亲戚嘲笑。”这不是在违背祖制吗,谢流云想说这句话,但是他又咽了回去。

“他们?不用管他们,他们都是一些目光短浅的人,城市的生活节奏快,火化早就变成了趋势,可以说是一种所有人都认可的时尚了。”董淑芳自信地说着。

竟然把死后的处理方式说成了同卖服装一般,时尚?这是谢流云不能苟同的说法。

谢流云沉默了一阵,只是仔细想想,在他的棋友中,也确实出现过一些死后被火化的人,有脑梗塞的、中风瘫痪后死去的、猝死的、癌症的,在每天下围棋的地方,一旦听说谁谁谁死去了,大家就会如同受惊的羊群,奔走而散,随后又聚集起来咩咩咩地感叹生命的脆弱。

“如果你要坚持,就你说的算吧,毕竟现在是你挣钱。”大概过了两分钟,谢流云严肃地说,忍下了妻子的强势。

“你同意的话我才好办,老谢。”董淑芳突然间把正对着前面的头转了过来,看着枕边的男人,“以前总是你照顾我,给我钱花,所以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们毕竟是夫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希望你能够重新振作起来,我们还有孩子,还有责任,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的家,如果能够火化,在某种程度上也会是减轻我们的负担,不用再为了死去的人花多余的钱和精力。”

“是。”他再次沉默了。

“哦,对了,我们接了七万块的人情,办丧事花去四万块,其实我们还赚到三万块,这三万块我想拿去整修卧室和厨房,你看怎么样?”董淑芳又回到了靠着枕头的姿势,她转移了话题。

“这件事改天再说吧。”哪有婆婆死了立马就打算翻新住房的说法,难道忘记了这间套间是她出钱给我们买的吗,谢流云心中非常的不悦,“很累了,休息吧。”

说完,他一头钻进被子里,犹如一个生气的女人,董淑芳伸手按了一下床头柜上面的开关按钮,灯熄了。

第二日董淑芳早早起床为丈夫和儿女做了早餐就出门经营店铺生意了,谢流云吃完早餐,见到女儿在玩手机,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好像隔得很远很远。

意外的是女儿主动和自己说话了,“老爸,和平常一样就好了。”

“和平常一样?”他不理解和平常一样的那个平常是什么意思。

“对啊,奶奶虽然被歹徒杀害,但是警察会找到凶手还以公道的。”谢流理一本正经地坐在饭桌上说,碗里只剩下米粉的汤了。

“说到警察,最近也没有消息,不知道有进展没有,一个区区盗窃犯,也能让警察头疼抓不到?诶,你奶奶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还能说什么。”

“如果我没有读书已经工作的话,我就可以帮忙侦查去破案了,多希望早点工作啊。”

早点工作去帮忙侦查破案?

“你是说去帮忙破案?怎么帮?”

“总会有办法的嘛,你看电视剧里,好多私人侦探,甚至还有一些平民也可以破案,只要有侦破的手段和方法。”女儿挪开椅子站起身来,端起父亲面前的空碗和自己的碗,走到临时搭建的厨房,那里只有一个电磁炉、锅和碗筷,她把要洗的碗放进一个新的洗碗盆里,往自己的卧室里走去,卧室还有一个水龙头可以用。

谢流云目睹着这一切,不觉得陌生,几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是干着这样的事情,并没有觉得这原本是家庭主妇才会做的事情,女儿的背影在自己的眼前出没,反而让他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男人,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种家庭煮夫的模样呢?是那一场大病……

“喂,老爸,我还有两年才毕业,因为学业不能投身警察行业,不过我看你可以的诶,你说你现在闲着也没什么事,不如……”女儿从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把他从思想梦游中拉了回来。

“不如怎样?”

“不如你去帮忙侦查啊,你喜欢围棋,听说从小就很聪明,去警察局多走走,聊聊,说不定能够交到朋友呢。”

“我看看吧。”谢流云简单地回复,其实内心极其复杂,他在意女儿说他“闲着没什么事”这个词。

女儿从卧室里出来,捧着一个盆子,里面装个干干净净的碗筷,“老爸,我想和你说个事。”

“说。”大概有一个月没看见女儿了,她五一去学校之后发生了什么变化吗?好像瘦了很多,这几天忙着处理丧事都没有注意,谢流云寻思着。

“过段时间我想买个新手机。”

“买呗。”

“可是我没钱,你能给点给我嘛老爸。”

“你可以问你妈妈要点。”

“老妈,总是问她要不好嘛!”女儿用撒娇的语气说。

“行行,你要好好读书啊!我可以给你一千五。”遇到撒娇的女人,谢流云只有落败的下场,他还有几千的存款,算是私房钱吧。

下午谢流云仍旧坐公交去棋社下棋(说是棋社,其实也就是一个由围棋爱好者组成一个路边圈,这里大多都是一些生活拮据但是又痴迷围棋的人的聚集地,虽然其中也不乏围棋高手。),他坐在公交上,脑袋里在回旋着那件事,“在家里闲着也没事不如……”

带着这个疑惑,他来到了好友莫先生的对面。

“老莫,你说我这样也有些年头了。”

“嗯?”莫先生扶了扶老花眼镜,视线一直盯着棋盘。

“我是不是应该找一份工作?”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了?”

“也不为什么吧,总是这样也不好,靠女人养家。”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你也有病在身迫不得已吧。”

莫先生也当了几年家庭煮夫了,自从退休以后就一直帮儿子做饭,今年63岁了,所以他是有资格来评判一个男人成为家庭煮夫是不是对的。

“前天我看了吴清源自传,我下星位。”啪的一下,谢流云下了第二手星位,他的第一手也是星位,“吃白饭啊,容易胡思乱想,而且有时候问她要钱买点什么的吧,好像特别难受,过了七八年这样的生活,也算是过腻啦。”

“哈哈,你要这么想,将来我怎么靠儿女养活,我这样年纪的人难道还要出去工作赚钱?”

“不不不,我和你不一样啦,我生的是个女儿,而且她还在读书,我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啊。看你的架势,是打算在边角和我争地盘了?”

“看得真准。”莫先生下第三手,果然开始为围住一个边角进行准备了,“其实我觉得你去做份自己的事业也可以的,不做事除去这点兴趣爱好,真的容易想很多,到了更年期就更加不得了。”

更年期?不知道在书上还是在电视里看到,有说更年期会十分的唠叨,还容易发脾气,谢流云想象着更年期的妻子,又或者自己更年期的样子。

“我输了,你赢一目半。”

莫先生曾经是一个职业5段围棋选手,据说曾经兴起过一个聂卫平11连胜日本围棋的潮流,莫先生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围棋,所以谢流云这种业余选手输掉倒是能够理解。在谢流云临走的时候,莫先生嘱咐他有烦恼的时候要经常来玩,他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呢。

找一份什么样的事情呢?

男人还是要有事业,其实在这样的社会里女人也应该要有一份事业,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旧社会那种女性被男性牵着走的时代早就结束了,虽然有部分还残存在观念陈旧人的内心,但是现代的教育迟早会抹平这一点,让更多的人有支配自己的财产和自由的权利,谢流云最终还是总结出了这样一个道理。曾经的谢流云没有被灌输过这样的思想,他的母亲是一个完全的封建社会主义者,他的妻子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是他再也不想过那种低头问董淑芳要钱的日子了,女人太啰嗦,就连喝口酒都要看脸色。

这不,晚上董淑芳从店铺回来,看到丈夫又在喝着啤酒,开始了发牢骚。

“少喝点,整天不是喝酒就是下棋,女儿在房里也不多关心一下,我们家现在正在经历磨难,你也就少让我操点心啊!真的是。”

结婚以后,对于妻子的牢骚谢流云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认为对于妻子的抱怨丈夫应该包容和体谅,身为一个男人要有一个男人的气量,更何况她说得完全有理……

就在他想着如何忍让妻子的时候,女儿说过的一句话飘来他的耳边,“你也可以帮警察侦查案件,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啊,只要你有侦查的方法,平民也可以当侦探的。”

当警察就算了,不如当一个盗贼吧!和嫌疑人一个行业的话说不定能查到什么,还能赚钱!谢流云被这想法彻底俘虏了,他认为这是一个精妙绝伦的点子,顿时信心倍增。

“诶诶,淑芳,我想了一下,我们家是不是现在应该团结一致?”

“对啊。”在说话的间隙,谢流云已经走到了门边,接过了妻子的手提包帮忙挂了起来,而董淑芳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丈夫穿上了自己店铺的女士内衣一般惊讶,用眼光不停在谢流云身上扫荡,想寻找异常的原因。

“那,我们帮那三万块先用来购置家具和厨房用具吧,请装修公司重新装修一遍,算是灾后重建,你看怎么样?”

“嗯……可以!”董淑芳猛的点了一下头,认可了这个说法,眼睛流露出一种久违的光芒。“那我这还有些存款,开了这些年的店了,本来是给女儿存的,如果三万块不够的话,就从那里拿点出来吧!”

“嗯!”

第三节

在靠近三环的位置,有一栋叫做“盛绘”的大厦,大厦的对面有一排店铺,稀稀拉拉地开着几家快餐店之类的,周围人并不是很多,早晨有人从100米之外的公交站下车进出大厦上班,手里多是拎着从对面买来的早餐。大厦的入口处是一间门面大小的通道,由于建筑老旧,没有守卫,从外面看进去,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通道里都是黑黑的一个方形,方形的通道的上方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陈德顺侦探公司。乍看之下像是这栋盛绘大厦是给侦探公司量身定做的。

事实上陈德顺的侦探公司在里面只有两间房子。从方形通道进去之后,就会出现一个墙上的告示栏,栏上有各种公司的层数和名字,侦探公司在第5层,当然第5层里还有其他办公的公司,大多是一些小公司像教室一样分列在走廊的两边。在走廊的尽头有两间房,那就是陈德顺的公司了。

此刻陈德顺正在整理手头上的资料,正襟危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并不大,只有20平方,因为不是接待房间,没有设沙发和椅子这样的招待之物,只有一张靠近靠近窗子的桌椅和两个陈列柜,陈列柜边上有一株很大的花,是大辫子发财树,加上周围的墙壁都涂成了白色,给人一种感觉:简单。

据上次委托人要公司调查的婚外情事件已经过去10天,陈德顺刚刚整理好所有的资料,准备给委托人打电话,递交资料收钱,他从椅子上舒了一口气,大喊了一声,“晓天你等会过来一下!”没想到隔壁立刻就应了!“好!”接着他又给委托人打了电话,说是事情办好了,也定下了碰面的地点,把资料交出去就行了。

“老板你喊我?”李晓天从正门敲门进来,对面坐着的陈德顺刚好放下电话。

“对。”收拾好桌面,陈德顺从自己的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小凳子,是折叠椅,示意让李晓天坐下来。

“我想和你谈谈啊。”他开门见山地说,“你来这里也有一个月了,虽然是实习,再经过几个月的考验,是可以来这里正式工作的,你觉得还算适应吗?”

“还……行吧,为什么突然要谈这个?”李晓天有些疑惑。

“也没什么吧,就是了解了解你的情况。”陈德顺看见李晓天坐在折叠椅上,比自己矮了半截,“你要知道这里工资不是很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我家不是很穷的,你一个月才给两千多,一般人不会来这里工作的,根本活不下去嘛!”

“啊说得也是,来这里的人大多是因为兴趣。”

“说是兴趣,但是很多人都坚持不下去的啊,能把兴趣当成职业的人,很少的。”

“对,你想说你就是其中之一吗?”陈德顺用挑逗的眼光看了眼前的男孩一眼。

“难道不可以吗,我家里虽然不是什么超级大富翁,但是也不是那种穷光蛋,父母随意把我们生下,他们可得要为我们的人生意义负责,出点钱也没什么吧!”

“啊,原来你是个叛逆的孩子。”

“什么叛逆的孩子?”李晓天瞪了瞪眼,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坐在矮的折叠椅上有些不舒服,他干脆站了起来,瘦瘦的身形让陈德顺想到因为营养不良的高中生。

“好好好,不是不是,别激动别激动。”陈德顺用右手缓缓地拍了拍空气,对面的年轻小伙子才又坐了下来。“我的意思是说,你就把你家里的情况说给我听听,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干,咱们可是搭档。”

“搭档……”

“对,搭档,以后你要和我一起进行调查,你想一直把侦探干下去不是嘛!”

“我想啊……我家里,父亲叫李磷文,是个有钱的商人,有一个继母,自己目前在望城区租了一个单身公寓,不会给自己买什么名牌衣服也不会出去夜店,所以,生活的钱还是够的。”

“时间,那时间呢,蹲了几次,你也明白了,要花很多时间的。”

“时间?你是说父母会不会管我吧?其实去年毕业了之后我就脱离父母了。”

“所以你也是一个因为工作而和父母争吵过的孩子,行,我了解了,只是工资可不会涨。”

“不涨就不涨!”

从折叠椅上站起来,李晓天想结束这次不愉快的对话,经历了一个月的实习工作,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老板其实就是一个财迷,只要有钱,就可以调查别人任何的事情,员工的工资当然不会涨。

“诶,晓天,你过来看看这里。”陈德顺轻声说。

“哪?”这间屋子从应聘开始,李晓天就一次也没有进来过,这次居然把我叫进来还和我谈工资,居心叵测。

“这是我做的。”

李晓天绕过桌子的一角,来到老板的背面,看到电脑上呈现出来的是一个EXCEL文档,里面有年份日期、事情内容、委托人名字等等。在陈德顺的操作下,EXCEL生成了一个图表,图表里有一条曲线,曲线的横坐标是年份,竖坐标是数量,这是一个婚外情的调查数量年份统计图!刚才还对老板有着财迷这种刻板印象的他突然为老板还有这种熟练应用办公软件的技能而感觉惊讶,在李晓天的印象中,侦探都比较死板和古董。

“近年来委托我调查婚外情的人增加了不少,从前面十年的数据来看,现在的婚姻很不牢靠呢。”

“你想说什么啊,老板。”

“哈哈,到也是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事情而已,以后我们还会接到很多婚外情的案子。”

其实李晓天对婚外情这个词有些反感,他往回缩了一下,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都是婚外情啊,有没有别的?”

“有啊,你看。”敲了几下键盘,EXCEL表格上出现了许多的分类。

“有分类?调查婚姻、动物、明星、个人隐私背景及其身份、刑事案件。”李晓天说到最后提高了音量,“婚姻调查又分情感纠纷和财产纠纷,动物调查又分猫派和狗派……这什么鬼东西?”

“你不是问还有没有其他的调查吗?当然还有啊,有的顾客会上门要求调查除了婚外情以外的,这就是你在招待室所要向他们说明的。”

“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啊!”

“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搭档,这些东西都只是一些简单的东西而已,你理应要知道的,虽然你只是一个来了一个月的实习生,但是从你身上,我能够感觉到你有一种以前实习生都没有的魄力,能够顶住寂寞,是侦探的必备素质,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但是现在的你,是我的搭档。”

“……好吧,说得这么煽情,其实就是想要我给你接着打杂,实习期结束后继续来这里干着工资只有两千多块的工作吧,顺便缓解一下你寂寞的侦探工作对吧?”李晓天毫不示弱地还击,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第四节

上次分配调查工作的时候,郑国昌给自己的工作是调查嫌疑人董淑芳,有警员认为她是有嫌疑的,所以近日就尾随着董淑芳。董淑芳一家在得知老人死去之后没几天就进行了丧事,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宾客来哀悼,期间郑国昌也以宾客身份前去吊唁,他观察了董淑芳的行为,哭的时候很悲伤,鲜有笑容,做事也没有拘谨,算得上是正常的反应,要说奇怪的一点就是在丧事之后她们一家似乎很快就忘记了妈妈刚过世的事情,董淑芳去店铺开店,女儿则去上学,丈夫依旧去下棋,按理来说……

“按理来说……”,郑国昌不是很明白这是不是自然的表现,说不定她们一家想尽快摆脱这种困扰才极力进入到工作和平常的生活状态?悲伤是很容易掩盖的,可是她们难道忘记了还没有抓住凶手呢?

如果凶手是她的话,就要找到动机。

郑国昌和董淑芳委婉地谈过一次,她和她婆婆之间确实存在一些矛盾,因为生活习惯和性格的不同,两人常会为了一些生活琐事而争吵,地板没拖干净了,菜放得咸了,剩菜倒了,睡觉的时候客厅有灯光无法入睡了诸如此类。但是这仅仅是普通婆媳之间的不和罢了,不能作为涌现杀意成为杀人动机的一个证据啊。

会不会是因为在漫长的相处中丈夫的态度一直偏向婆婆呢?一个家里媳妇长期受到婆婆的压迫,而自己的伴侣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偏向生母,这种封建的做法势必会催生出一个女人的怨恨,而这种怨恨在极端的环境下定然会转化为杀意!

为了求证这个假设,郑国昌又去找了谢流云。

在和谢流云交谈的过程中郑国昌了解到一个有趣的事情,谢流云是没有经济来源的,也就是说他是没有工作靠老婆养活的人,那么这就形成了一个很古怪的局面,老婆和母亲住在一起并且有着家庭矛盾,自己却靠着老婆养活,母亲对儿媳养活一家浑然不知!

可是尽管如此那个男人是在帮着董淑芳说话的。

“淑芳她虽然和我妈妈有些不和,常常在生活上有些纠纷,但是她心还是向着家里的,每天都在为了生计奔波,早出晚归的。”

“刑警先生请你别这么说,淑芳她每次吵架都会相当内疚地向我倾诉。”

“淑芳是个好女人和好儿媳。”

在谢流云那边也碰了壁,郑国昌心里有些纳闷,他本来想再去问问邻居,可是他们似乎没有什么邻居,因为住在周围的都是些老人,出门基本不会攀谈,至于朋友到是有些,董淑芳开店几年来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谢流云也有亲戚,他们会知道人家家里的事吗?郑国昌按照工作的流程走,把这些人都问了一遍,不出所料,询问的十几个人都是在称赞董淑芳是一个好媳妇。

这个受害人即是凶手的说法本来就在郑国昌心中没有多大的位置,这样一审查,就更加让郑国昌觉得案件正在变得困难起来。中午十一点,郑国昌带领的小队进行了讨论报告会,还是在原来那个小会议室里,方形的桌子。

“各位同僚,请大胆发言。”郑国昌引导会议的开始。

“我们五人负责调查的是周围的人群,小区一共有21栋建筑,每栋建筑有四到五层,我负责1-4栋,我先说说我这边的情况吧,这几栋靠近小区的入口处,入口的位置只有一个老汉看守,也就是所谓的物业,但是物业不是很正规,看守的老汉说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年轻小伙子出入,随后我又挨家挨户拜访了建筑里住客,住客多是一些60岁的老人,这些老人家里都很有钱,子孙都是做大事的人,但是正是这样才把老人送来这种地方,由于老人们晚上不怎么出门,所以几乎都没有什么线索提供。”这位警官灰心地说。

“我是负责调查5-8栋,和陈警官一样,没有什么可用的线索。”

“我是负责9-12栋,我所调查的住客中有一个说的事有点可疑。”这个警官是一个女警官,长相甜美,她接着说,“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见到我是警官穿着制服,在进屋之后她坦言她孙子见到了鬼,老婆婆不相信自己的孙子见到鬼,其实我也不相信,但是小孩很认真,说那个鬼从围墙那边消失了。”

“鬼消失了?”一众人感觉到很惊讶?

“对,小孩说是鬼穿墙而过。”

“是在什么位置?”

“在21栋的后面,就是那晚,一个小孩去找21栋的同班同学玩,在他家的阳台上看到一个模糊的鬼脸,穿墙而过!”

“会不会是面具?”双手做思考状的阿辉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鬼面具!”大家惊呼!“是从围墙那边逃走的!”

“嗯……值得参考。”

在座的警官都默默地不说话,是在思考什么,几分钟之后,第三位调查人员才开口。

“我是负责13-16栋的,没有人见到异常的人物和情况,大多都是一些看热闹的人,他们都是很孤独的老人,一下子热闹起来就很兴奋,不沾边的事情说得到是很多的。”

“董淑芳一家住在20栋,17-21栋的人也很多是看热闹的,不过,其中有一个孝顺的年轻小伙子,他热爱爬山这项运动,前几日开车去往湖北的过程中在高速路口车子抛锚了,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包包,里面装了很多钱,由于他担心是黑社会用来交接装的钱袋,所以很快就打电话报了警。”

“嗯好,我补充说明一下,那个装钱的小包包,里面可是有五万块的现金,由于有一两天下了雨,湿了,指纹寻找很困难。”郑国昌对五人的调查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是关于鬼面具的报告,这份报告显然没有太多的价值,“我们走访了望城区的十几家整蛊店以及专卖面具的店,很多店员一看到是警察来了,慌得不行,我们让他们实话实说,可是他们大多都记不住什么东西,推脱说人来人往要记住一个人很难。”

郑国昌也没指望他们会带来有价值的信息,“行,坐下吧。”

“那么,还有要说的吗?”

“我还想说一下。”阿莉站了起来,拿着手上的一份文件,眼睛盯着看,“我们扩大了小区监控的搜寻范围,还是没有捕捉到可疑的人。”

“隐藏得很好嘛。”不知道是夸奖凶手,还是贬低警察的手段,坐在最后一排的中年警员轻蔑地说。

“的确。”

“不过假使从围墙那边逃走,说不定是可以骗过监控摄像头的,对于这一点,有必要去核查一下,说不定能找到脚印什么的。”中年警员按照以往的办案经验,对组长提出建议。

“我刚才也考虑了这一点,我会安排的。”中年警员突兀地转换话题,虽然使得阿莉有些尴尬,意见却是相当中肯。

“我对董淑芳的调查也有了初步结果。”

郑国昌陈述了调查的人员、过程、结果以及自己的粗略看法,引来了部分警员的唏嘘,他们对这样的结果难以接受,特别是那位中年警员,他摇着脑袋,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每一次组建的破案小组,只要有那位中年警员在,组里的警员本能地就会分成两派,正如这一次的纵火盗窃杀人案一样,一派是主张凶手是外人,一派则是认为受害人董淑芳即是凶手,这是郑国昌所不喜欢的地方。

只是从根本上来说无论分成几派,都是为了破案,团队合作始终是成就效率办案的主流方式,单人办案的方式早就与时代脱节,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战胜不了团队的吧。

说到底郑国昌是有一些个人主义罢了。他有一个老友,偏爱个人主义,也算得是一个老侦探了,以前有许多难办的案子都是同他联手才侦破的,郑国昌有时挺羡慕那个人。

也不是说个人主义就不好吧。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谈完对董淑芳的调查后小组进行了讨论,郑国昌又分配了工作:两个人去打听一下围墙闹鬼的事情,两个人去董淑芳家里把钱还给她,再来两个人去发布悬赏。

目前凶手的身份不得而知,如果能够有一张画像或者指纹,情况或许会完全逆转。

第五节

江生切在大白天中全身湿透得醒来,又是一个噩梦,梦到他被抓住送进了监狱。

他半躺着,掀开被褥,一股凉风掠过身体的皮肤,触电般使他从床上坐起,他终于意识到了现在正在自己的出租屋内,手机在枕头旁边,他一把抓过手机,时间是下午三点。

又睡了一个白天了。

辞去工作以后,他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每天都窝在宿舍,玩手机看新闻,打游戏看新闻,每天都在关注那件事,就在前天,他看到了悬赏的通告:【悬赏通告】2015年5月28号长沙市望城去别天小区发生一起恶性刑事案件。经过侦查,有一个带着鬼面具的年轻人,有重大作案嫌疑,鬼面具的特征是万圣节专用、嘴巴呈V字型往下凹,由于性质恶劣,请各位广大民众有相关线索的,立刻报警或者联系本通告联系人,对提供线索者或抓到确凿嫌疑人者请奖励人民币20000元。对于包庇、窝藏该嫌疑人者,依法严肃追究其法律责任,长沙公安局望城区分局,2015年6月11号,联系人郑国昌xxxx。

事实上出事一天后江生切就知道死了人,有的网民在网上评论罪犯是一个盗贼纵火杀人凶手,杀人两个字是亮眼的地方,江生切不知道为什么会死人,他只知道自己放了火和偷了东西,难道是莫名其妙出来的老人吗?江生切想起曾经有一个老人在他面前倒下,画面很模糊。

按照计划,只让人知道鬼面具这一个线索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成功了。“但是说不定还露出了其他破绽,毕竟是第一次这样干,警察也许很快就会找来。”出事以后江生切每每一想到这里,突然之间就会被自己吓到,甚至宿舍外面有了脚步声,他也会以为是警察来了,神经紧绷地听着周围的一切声响,直到困得实在没办法睁开眼睛了。

前天看到悬赏,翻找自己钱包的时候,他还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就是那个装满钱的包包!他想回去取……那是五万块啊!他也回去试着取了一下,他走到离高速路口收费站不远处,看到一些警察站在那里,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瑟瑟发抖而退了回去。

如果警察正在那个地方守株待兔等着自己呢!江生切很小心,五万块当然没有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啊!

江生切从床上起来,身上都是软软的,桌子上有一瓶只有一半量的矿泉水,他拿起来咕噜咕噜地下肚了,接着他随便用冷水洗了把脸,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着装,从宿舍出来了,外面是一片大好的阳光,灯红酒绿充斥着整个街道,“先去买点吃的吧,银行卡里还有些存款。”他嘀咕着,窜过没什么人的小路,又越过开满各种店铺的大路,一家大型的便利店开在那里。

“老板酒在哪里,白酒。”

“在那。”老板站在收银台处,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是一个货物架,最上面的一层摆的是葡萄酒,超市里都是这么摆放的。

他捡了一瓶白酒又挑了一些面包和泡面,几瓶矿泉水,和一些卫生纸。

“老板我拿这些。”

“行,一共78,你看起来气色不好啊,没睡好吗?”老板是个和蔼的有胡子的男人,一边收钱一边关心地问。

“没睡好呢,刚才起来,今天周末嘛,平时上班太累了。”

“说得也是,回去好好休息啊!注意安全,最近盗贼横行。”

贼吗?警察吗?

会不会警察在盯着自己?他的后背感受到有一种焦灼感,像是来自犀利的眼神所射出来的光芒,江生切猛地一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第二章
爱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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