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接了左中堂的信一看,左中堂气呼呼地说了一大堆话,言词险峻,好像对赵大全很不满意,说:“这个赵大全不是个东西!你老人家还让我给他找差事?他现在的印把子,比我这闽浙总督的还大!以后,我可不敢用他,请告诉他少提跟我左中堂认识,你自己办的事,事后还来笑话我……”

这可把曾文正公闹傻了!怎么回事?惹了左中堂这顿牢骚!看起来,仿佛赵大全还很不对他脾气?左中堂对自己还不满意了?!

曾大人心里有数,这个左中堂算是自己半友半徒的一个人,跟李中堂、胡大人、刘大人的情分不一样。

本来,世间人都知道,湖南人就有个犟驴子脾气,遇事方刚严肃,宁折不弯,可这位自认为天下奇才的左中堂,更是自负为当世诸葛亮,弄了枚印章——今亮!

自大自负到了极点,一点儿不把人放在眼里头,而自己又是举人出身,内心觉得曾、李等人进士出身的同僚好友,看不大起他。所以,把心里那点儿自卑又放大成更多的自负,端的是睥睨天下了。

还有一点,当年左中堂做师爷时,就敢大骂巡抚属下总兵的个性,现而今起居八座成了封疆大吏,说话办事之间,除了圣旨,其他同僚故友的话,那更是不放在眼里了。

不过,左中堂实在也是当世奇才,湖南老乡,怎么会对赵大全很是不满呢?曾文正公心里纳闷得厉害。

找来朝廷的邸报看了很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到半月,转过年头,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曾大人,进京朝见两宫皇太后和皇上,提心吊胆地想找人问问。

进了京都,别的大人都借住在贤良寺,而曾大人,却特意住进了在京湖南同乡为他修建的湖南会馆里。这也是曾大人劳苦功高,中流砥柱,哪个乡亲不跟着凑趣。

这晚,进宫回来,又应酬了不少亲贵、大臣和军机,累得心力交瘁的曾大人,坐了椅子上,正用热水泡脚。

一个小婢女,小巧温柔的双手给他搓着。

曾大人倒是问了问左中堂最近保举、参奏的人,可几位吏部堂官,都说没听见消息。

曾大人也是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赵大全一个粗汉子,怎么惹到了左中堂呢?

这时,外头跟班的来报:“赵大人来拜!”

曾大人疑惑:“哪个赵大人?”

跟班的递上帖子,只见大红全帖上,一行大字——门下赵大福拜上爵相曾老大人!

“赵大福?这人不认识啊?”曾大人打开帖子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帖子里面,是官衔——太子少保、忠勇巴图鲁、头品顶戴、提督衔、肃州镇挂印总兵官兼定边左副将军……

没等曾大人反应过来,外头进来一个红顶子大汉,五十出头,红面四方大脸,浓眉大眼,络腮胡子,穿了身簇新的天青宁绸官服,玄色朝靴,迦南香朝珠,缂丝的一品麒麟补服,相貌堂堂,威风赫赫,进门就跪下磕头。

“门下赵大全,叩见爵相老大人!谢老大人提携之恩!”

“当当当”!就是三个响头。

曾大人一惊,哗啦啦踢翻了洗脚盆,赶忙光着脚过来搀扶:“老兄弟!赶紧起来!这是怎么话说!快起来说话!”

赵大全一看曾大人还光着脚,也不避讳,拿簇新的朝服包了曾大人的脚,吩咐人送来鞋袜,亲自为他穿。

这一闹,惊得满屋的仆人和婢女都睁大了眼珠子,仿佛看见了鬼魅!

文人出身的曾大人,自然拧不过彪形大汉的赵大全,只有长叹一声,由着赵大全蹲在地下,给自己穿了鞋袜。

等赵大全忙活完了,曾大人吩咐仆人们:“上茶果,你们下去!不叫你们别进来!”

众人赶紧忙活完了,悄悄退下。都在窃窃私语:“还是咱们老爷厉害!看看,这一品大员,都得给咱们老爷穿鞋袜!”

屋里,赵大全看人都走了,又一次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曾大人面前:“不是老大人,大全绝没有今天的出息!门下定不辜负老大人的期望,给朝廷好好……”

曾大人紧皱眉头,拉不动赵大全,看看他又不像失心疯的样子,更是疑惑。

“大全,我的老兄弟,你、你这是做什么嘛!先前是老哥我没处理好你的前程,我以为左中堂那里合适,所以推荐你去,你也知道,直隶这边,不能都是咱们湘军的老弟兄,让朝廷看着也不好。你这是……”

赵大全起身擦擦眼泪,指着大红名帖说:“老大人就不要再推脱了,不是您老人家的面子,我赵大全怎么能做了这么个武官?!”

“我的推荐?!”曾大人傻了。

“是啊!大概一个多月前,吏部奉了军机上的意思,让候补的提督们在西华门外等着接见,不多会儿,传旨叫我进去,恭亲王和大学士桂大人就来道贺。门下当时就傻了!这天大的一个福气,砸在我头上,不是您的举荐还能是谁?”

曾大人知道事情有误,便请赵大全坐下,听他慢慢讲述。

原来,自打赵大全去了福建跟了左中堂,并没有受到左中堂的高看,也不知道是两人不对脾气,还是因为赵大全不太识字。反正,左中堂没有给他过好脸色,只让他在总督衙门管点杂事,有时候,竟然让赵大全为他站岗!

去年年末,朝廷说要调补实缺,左中堂派了自己的红人李、张两位总兵,带着礼物来京都,看赵大全没啥事做,就吩咐他,跟着来京,假如没有得到实缺,就去直隶总督府,找曾大人。

这不明摆着要赶人走嘛。

赵大全也是湖南汉子,一咬牙一跺脚,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就走!

就跟着左中堂的两位红人进了京。

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其他人都没选上,就挑上他了!所以,赵大全以为是曾大人的密保举荐。

曾大人喝茶沉吟道“不对,这事不对哦,老兄弟,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一下子成了朝廷大员,我去信给左中堂,他还埋怨了我一顿呢。请看。”

说着把信拿出来,一面读,一面解释给赵大全听。

“再者说,你本名赵大全,怎么又叫赵大福呢?是不是吏部和军机处搞错了?”

赵大全更是匪夷所思,喃喃说:“没错啊,那天叫名字,没有姓赵的,只有我一个,后来听恭王爷说,名单里的赵大福,就是我,我还纳闷呢。”

曾大人思索半天:“是不是李中堂举荐你?”

“那不会!”赵大全决然地说:“爵相请想,那些年我跟李中堂就不对脾气,他夹袋里的人物,是刘将军,连鲍兄弟他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我呢?”

两人左思右想不得要领,还是曾大人做了多年京官,人头特熟,看看才八点多,便命人带了名帖,去请一位朋友。

这位朋友,也不是外人,算是自己半个同年师弟,浙江人士,当年科举的三甲进士,年龄小,官运也不太好,最近才升了户部郎中。但是,跟恭亲王走得熟,文笔很好,才进了小军机,在军机处做章京。

刘章京正在太白楼喝酒,等看到昔日同年,如今早已入阁拜相、中兴元勋曾大人的名帖,高兴得两眼冒光,屁滚尿流,一溜烟儿换了官服,又准备了手本,来了会馆。

进门就要下跪,被曾大人拦住了,又介绍了赵大全,刘章京更是欣喜不已,递了手本,连坐都不敢,还是曾大人把他死摁在椅子上。

两人先叙了当年翰林院的岁月,曾大人感叹地点头称赞道:“也是老弟大才,不然,像我一样,虽说是名满天下,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

“爵相大人谦虚了!您是咱们大清国的中流砥柱。”刘章京乐得满脸开花,“当年一榜同年里,就是老大人洪福齐天,官运亨通,受先帝和当今两位圣上的特达之恩,像我们,在京城里混了半辈子,哎,才是个郎中……”言下大有感慨。

“不是这一说,老弟不是也跟六爷交好,又进了军机?时来运转嘛。咱们是亲切的同年兄弟,以后还多有仰仗的地方,这不,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拜托老年弟,别人还真不成!”

“哦?老哥有事请说,些许小事,老弟能帮上忙,一定不敢推辞!”说着一揖。

“是这么回事。”曾大人一指赵大全,就把赵大全升官的事细细说了,请刘章京指点一。

刘章京也是疑惑:“爵相老大人,这事可透着玄乎,既然不是几位中堂密保举荐,旨意上也没说为啥,这……按说,凡是各省疆臣的密奏和密保,两宫御览后,都得发下来,由六爷看完了,再密封记档,我来了这半年多,实在没听说过这位将军是谁密保的。再说,即便是密保,六爷在军机处,言语中也会透露,不然,没法开单子恭呈御览不是?”

“来啊!”曾大人叫来管家,管家早就捧着一个红漆木盘,上面一个信封。

“这是一点儿冰敬,是老哥我的俸禄银子,不说是送给你的,是咱们师兄弟的感情之资,请多多帮忙问问,这几天老哥我就要回天津了,此事,还得托付老弟操心。”

刘章京虚情假意推脱一会儿,就收下了:“爵相大人,赵将军,放心,我跟内奏事处的几位公公挺熟,明儿我就去打听,一定问清楚!”

送走了刘章京,曾大人笑了,对赵大全说:“老弟,一千两银子买个消息,值得,以后,少不得要多多联络此人呢!我说左中堂气愤不已,原来你的印把子,真的比他的印把子大多喽!”

古玩笔记:悬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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