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孙鑫成住的民宿很小,与其说是旅馆,倒不如说是店家把自己的住宅分出去几个房间,供人留宿,所以房间没有特定的装潢,面积也大小不一。

张燕铎跟关琥赶到时,小旅馆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还好这次谢凌云有经验了,她没有离开,而是跟叶菲菲两人守住现场,防止不相干的人进入。

关琥取出警察证,高举在手里,穿过人群走进去。

谢凌云跟叶菲菲站在出事房间的门口,她们旁边还有一位驼背老人,关琥一走过去,马上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跟菲菲打听谢宁的消息时,刚好路过这里,就说既然孙鑫成跟我是同行,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

谢凌云向张燕铎询问过孙鑫成的住所,知道他住在这里,但敲门一直没得到回应,而且门口有不少苍蝇飞动,她就感觉不妙,叫来老板把门打开,就看到孙鑫成躺在地上,满头是血,已经死去多时了。

叶菲菲配合着指指旁边的老人,介绍说他就是老板。

老板上了年纪,不仅是驼背,耳力也不好,关琥报了自己的身分,他也听不清,看着他手里的警察证,大声问:“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他们也真是的,我打电话报警,这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派了个小青年过来啊?”

旁边传来轻笑,关琥瞪了张燕铎一眼,叶菲菲小声解释说:“老人家刚才自己打电话报警了,估计没多久石英雄就会来的。”

“你不用放低声量,就算你大声说,老爷爷也听不到。”

关琥自嘲着走进客房。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跟配套的桌椅,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算是房间里最新潮的东西了。

地上滚落着空杯面盒、免洗筷、笔记本、录音笔、打碎的茶具、还有手提电脑以及充电器,东西杂乱无章,不成秩序,看来孙鑫成在死亡前跟凶手有过激烈的冲突。

椅子翻倒了,桌子也呈歪斜状态,暖水壶横倒在桌边,只要稍微碰撞就能导致它掉到地上。

死者穿着汗衫跟七分长宽筒短裤,赤着脚,脚下不远处有一双歪斜摊开的凉拖。

他的身体呈虾米状,露出半边脸,眼睛瞪得很大,脸部痛苦地扭曲着,脸色青黑,额头、鼻下还有嘴角上都有血迹,一只手紧握住桌角,另一只手掐住喉咙,指甲深嵌在肌肤里,由于用力过猛,手指骨节都暴突出来。

他身上落了些白色碎屑,看到旁边地上的茶杯碎片,关琥确定那是茶杯在打碎时飞溅上去的。

“看死者的指甲跟眼瞳的反应,他服过剧毒,不过他头部也受过重击,这也是他致死的原因。”

两人是临时过来的,没带胶皮手套,所以张燕铎只能靠目测来加以判断。

孙鑫成的头发有点稀疏,现在完全被血浸湿了,看伤痕状况,他曾不止一次被击打过,他应该有过奋力反抗,但因为体内毒性发作,而失去了跟凶手搏斗的力气。

听了张燕铎的解释,叶菲菲说:“你的意思是,凶手给他下了毒不说,还担心他死不了,又用重物击打他的头部,促使他死亡?”

“是的,而且现场没有凶器,可以判断凶手是预谋杀人,得手后拿了凶器离开。”

在关琥查看死者的时候,张燕铎检查了客房内外。

孙鑫成住的房间原本是跟正屋连在一起的,是主人为了多赚一份房钱,特意在当中砌了一堵墙壁,将这个房间隔开了。

所以这间客房左右没有邻接的房间,不管是洗漱还是用餐都不方便,但它带了个小院子,可以通过后门进出,老板说孙鑫成当初选择这个房间就是为了清净,外加自由。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发生紧急情况时,其他人很难注意到,张燕铎问了在外面好奇围观的住客,大家都说昨晚没有听到响声。

离孙鑫成的客房最近的是老板,但老板有中度重听,别说隔了几堵墙,就连面对面问话,他都会听错,张燕铎重复询问了几次后,直接放弃了这条线。

听谢凌云跟叶菲菲的讲述,她们来时房门是锁着的,张燕铎查看了门锁,锁没有撬过的痕迹,所以如果不是凶手有事前自配钥匙,那就是被害人开门让他进去的。

后院门是从里面上门栓的那种,现在门栓处于打开的状态,看到这里,张燕铎肯定了,被害人跟凶手认识,他们约好了时间,被害人开门将凶手带进房间。

凶手行凶后,出门时带上了房门,可是他无法锁住院门,导致院门虚掩。

张燕铎检查了一遍后,返回凶案现场,这时外面传来嘈杂声,有人在叫警察来了,关琥从客房里退出来,冲张燕铎耸耸肩。

“我猜石英雄又要骂人了。”

石英雄没骂人,但他的表情纠结成一团,再加上脸颊跟额头有不少划伤,看上去既狼狈又好笑。

感觉到他阴沉的气场,周围的人都不敢往枪口上撞,自动让开路,请他进现场,老法医和越光跟在后面,佐仓也来了,他没靠近,而是站在人群里,笑嘻嘻地看热闹。

“怎么又是你们?”

目光扫过血腥的现场,石英雄最后看向关琥跟张燕铎。

张燕铎耸耸肩。

“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关琥还以为他后面会跟一句——要我去下面给你吃吗?但他说的却是——“所以我一早就说了,陈明生的死绝对有问题。”

“谢谢你的提醒。”

石英雄没好气地回道,他给老法医和越光做了个手势,请他们帮忙勘查现场,他则去找老板询问情况。

看着他的背影,叶菲菲吐吐舌头,小声说:“他又要自讨苦吃了。”

“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换个有新意的说法行吗哥,”关琥把张燕铎拉到一边,问:“有什么发现?”

“凶手来找死者,应该是要跟他做什么交易,他们彼此是认识的,并且死者对凶手没有防备,这不太合乎情理。”

这是张燕铎最想不通的地方,从孙鑫成昨天跟他们的对话可以看出,孙鑫成掌握了一些隐秘的情报,做这种工作的人警惕性通常都很高,他为什么会没提防凶手?

是他笃定凶手一定不会伤害自己?还是他们的关系好到他如此相信凶手?

“他本来约了我们的,如果我们昨晚过来的话,也许他就不会死了。”

“我从来不假设既定的事实,因为那毫无意义。”

张燕铎不喜欢关琥这种引咎自责的心态,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注意力放在查案上。

两人跟警察要了胶皮手套,重新检查现场,就听越光对老法医说:“看尸僵程度,他是昨晚八至十点前后遇害的。”

“而且是双重谋杀,有人先给他下了毒药,再用重物击打他的头部,看他颅骨的损伤程度,就算没中毒,也撑不了很久,凶手看起来对他有很深的仇恨,反复击打了十几下。”

关琥凑过去,问:“知道是什么毒药吗?”

越光说:“看被害人的中毒反应,应该是三氧化二砷,也就是俗称的砒霜,可能是担心被害人觉察,下的量不够多,如果当时急救的话,应该可以救活。”

张燕铎摇摇头。

“凶手一开始就没想通过下毒杀人,他的目的是让被害人失去反抗能力,再找机会杀死他,也就是说凶手的力气比被害人要弱很多,他没有自信一下手就能干掉对方。”

关琥想到了赵七,赵七体型瘦弱,就算是偷袭,也未必能成功,但问题是赵七昨晚一直在医院里,除非她在八点到十点之间有离开过。

老法医用镊子将茶杯碎片仔细地放进证物袋,问张燕铎。

“听你的意思,凶手是女人了?”

“也可能是身材瘦小的男人,反复击打同一个部位未必是出于仇恨,或许是因为恐慌,担心对方不死,所以就本能地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直到被害人完全没有了反应为止,真正的仇恨是不会一直击打同一个部位,而是痛击被害人身体的各个地方——凶手要的不仅是死亡,还有欣赏被害人在死亡过程中的痛苦反应。”

老法医抬起头,看向张燕铎。

“听起来你很了解凶手的心理。”

“因为……”

“因为我们处理这类事件比较多,自然就有心得了。”

关琥及时捂住张燕铎的嘴巴,以免他又说出什么不适当的话,张燕铎去推他的手,两人的推搡中碰到了死者的腿,一个小东西随着碰撞从他的裤管挽起的地方掉了出来。

“咦?”

关琥蹲下,将东西捡起来,却是个MicroSD卡。

张燕铎的表情变得严肃,说:“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记忆卡。”

现场勘查很快就结束了,除了那张MicroSD外,他们没有再找到其他的卡,单眼照相机里的记忆卡也被拿走了——他被杀的原因很可能跟他收集的情报有关。

大家回到警察局,石英雄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跟民宿老板的交流导致说话声音太大,嗓子有些哑,回到办公室,一直在喝水,看到谢凌云跟叶菲菲也跟来了,他说:“这是警察局,不是游乐园,两位小姐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是凶案现场的发现者,也许可以帮忙提供到什么有力的线索。”

石英雄还要再说,关琥拦住了他,说:“这位叶小姐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不过有时候挺有用的,以前也协助过我们警方破案,听听她们的见解,对破案有帮助。”

石英雄斜瞥他。

“你是想追她吧?”

“不,其实我被她甩了很久了,不过一码归一码,我做事公私分明。”

关琥一脸的认真,让石英雄很想说——如果做事公私分明,就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员介入案情,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多说废话,连着两天发生了两起死亡事件,他刚刚还被上头提醒注意了,让他尽快破案,以免影响到白檀镇的形象。

他悻悻地对两个女生说:“希望不要帮倒忙。”

“不会的不会的!”

叶菲菲用力点头,又冲关琥眨眼,表示感谢。

张燕铎取来装有SD卡的证物袋,他征得石英雄的同意,将卡插进播放机,说:“也许它可以帮我们发现新线索。”

影像很快就显现了出来,看到播放的画面,叶菲菲捂嘴发出轻呼,谢凌云也皱起眉,不想再看下去。

画面里是一对男女,女人侧对着镜头,男人则是坐在床上,正面取景。

他五十靠后的年纪,身型跟脸庞都偏瘦,显得比同龄人要年轻,头发打了发蜡,整体向后梳,长相还不错,假如身穿笔挺西装的话,一定很有气质,但问题是偏偏他现在是裸体。

女人也是裸体,卷发搭在肩头,更难看清她的容貌,但是从她的身材来看,她很年轻,大概跟男人的孩子平辈。

她上了床,跨坐到男人身上,两人开始进行亲密的抚摸跟亲吻行为,她的叫声很浪,刺激得男人加快了动作,迫不及待地将她按在了床上。

背景是装饰华丽却正统的房间,像是星级酒店的客房,所以状况很明了了,这两个人要么是地下情的关系,要么是单纯的性交易。

再往下的画面更加不堪,碍于房间里有女性,张燕铎按了暂停。

石英雄翻看着孙鑫成的笔记本,说:“东西记得不少,有用的完全没有。”

“有用的东西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

“谁会自己摄这样的录影,这根本就是仙人跳,孙鑫成跟这女人是一伙的,一早在房间里偷放了摄像镜头,事后再拿来勒索,这可比他做八卦周刊的小记者赚多了。”

“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关琥调出手机里的网页履历,很快就找到了谢宁的资料。

照片里的女人是短发,气质清纯,跟录影里的人形象完全不同,但是从一些较近的镜头里看出她们相似的地方。

听了关琥的话,石英雄立刻夺过遥控器,截了几张女人的特写,跟谢宁的照片对比,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不错,就是她,没想到她顶着形象大使的头衔,背地里做这种事,会不会是她跟孙鑫成分赃不均,反目后动了杀机。”

“不,虽然SD卡在孙鑫成这里,但并不代表讹诈的人就是他。”

“不是他又是谁?”

“你忘了,我们现在在追查陈明生的死因,孙鑫成刚来这里不久,他之前是否跟谢宁认识还不知道,但谢宁跟陈明生的关系却是肯定的,如果要玩仙人跳,谢宁的搭档是陈明生的可能性更大。”

关琥打了个响指,接着说:“不错,陈明生跟谢宁吵架时曾说‘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不想前功尽弃’,会不会就是指仙人跳这件事?”

“很有可能,石警官,你曾说过陈明生平时是好好先生,但有一次小孩碰了他的照相机,被他大声斥骂,我想他性格反常不是因为有忧郁症,而是担心照相机里的东西被发现。”

“你们的意思是孙鑫成来这里发掘明星八卦时,无意中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想借此讹诈对方,反而被杀?那陈明生又是被谁杀的?也是谢宁?”

石先生你好歹也是警察,做判断之前拜托可以先动动脑子吗?

关琥忍住吐槽的冲动,说:“这一点还不确定,所以我们先要找到谢宁,就算她不是凶手,也肯定知道一些内情。”

“好,我马上加派人手去找她。”

石英雄说完就要往外跑,他跑到门口,谢凌云突然说:“等等!”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谢凌云把定格画面调去男人的脸上,弄成脸部大特写,又敲着太阳穴来回踱步,道:“我一定见过他的,但就是不记得是在哪里。”

“会不会是你以前的采访对象?”

“不是,如果是有接触过的,我绝对不会忘记,我也不是在杂志上看过他,到底是哪里呢……”

“是在学校吗?”

张燕铎这句话提醒了谢凌云,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眼神顿时亮了起来,飞快地冲到桌前,打开电脑,在上面敲了几个字。

资料很快就搜索出来了,照片里的人戴着眼镜,气质儒雅,跟录影里的男人有七八分相似。

关琥做了个摘眼镜又戴上去的动作,又浏览人物的履历,不由得咋舌。

“风在行,行政院法务部处长,还曾在警政署任过职,哇塞,来头这么大,你确定你没搞错?”

“没有,我上大学时,他曾去我们大学做过演讲,好几年前的事了,所以一时想不起来,真没想到他外表衣冠楚楚,居然是这样的人。”

“如果怀疑,不妨做骨骼对比,不过我确定他们是同一人。”

张燕铎摘下自己的眼镜,看惯了他平时戴眼镜的形象,关琥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又帮张燕铎把眼镜戴上去了。

石英雄的脸皱成了苦瓜,快要哭出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讹诈到了不该讹诈的人,这么大背景的人,我怕我的上司都罩不住,这还怎么查?”

“如果你不想碰这个烫手山芋,我教你一个办法。”

张燕铎笑眯眯地看向他,石英雄激灵一抖,张张嘴想拒绝,但又想到眼下的状况,单凭他个人的力量确实无法解决,只好问:“是什么?”

“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什么都不知道,把烫手山芋转给别人,到时不管事情怎么发展,都不会影响到你。”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张燕铎不说话,目光转向关琥,这次变囧脸的换成了关琥,他从狐狸哥哥的微笑中读解到了他的意图——去找你的上司萧白夜去。

拜托,他上司不是垃圾桶好吧,不要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都塞过去啊。

“还不打电话?也许他很开心帮忙呢。”

最好是这样。

被张燕铎催促,关琥不敢怠慢,掏出手机联络萧白夜。

他怕被上司抱怨,电话一接通,他抢先说了自己的请求,又拐弯抹角地说这不是他的想法,他会这样做完全是被张燕铎逼的。

出乎他的意料,这次萧白夜没多说什么,跟他重新确认了风在行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明白了,把那段录影传给我,我来处理。”

“谢谢……头儿,你还好吧?”

“什么?”

“不是,就是觉得你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你还……好吧?”

“怎么会好呢,不过也不能说太差,嗯,就是还不错,总之,随时保持联络,你那边有新进展,也要及时告诉我。”

“喔……”

不是昨天还说在忙什么碎尸案吗?怎么突然之间态度大转变,对这个案子这么在意了?

关琥疑惑地挂了电话,跟石英雄简单解释了情况。

一听说政府要员的部分不用他来处理,石英雄大大地松了口气,马上同意将SD卡里的资料传给萧白夜,他只管专心负责搜查谢宁就行了。

到了下午,尸检数据出来了,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晚的八点至九点,死因是颅脑损伤,被害人死前还曾喝过放了三氧化二砷的茶水,法医在摔碎的茶壶跟茶杯里检验出了相同的药物成分。

勘查人员将遗留在现场的茶杯做了拼补,只拼出一个茶杯,并且杯沿还有一小片缺损,所以怀疑凶手拿走了自己用过的杯,但因为两个茶杯都打碎了,他在慌乱中多拿了一块碎片,导致被害人的茶杯无法拼凑完整。

另外,法医在现场的桌角有毛刺的地方找到了相同的真丝纤维成分,推测是凶手跟被害人在厮打时留下的,而在被害人死亡的时间里,赵七一直在医院,这一点有许多人可以证明,所以她洗清了犯罪嫌疑,下午就被释放了。

关琥跟张燕铎站在警察局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赵玲珑来接她,挽住她的胳膊离开,说:“幸好不是她,我真无法相信她这样的人会是凶手。”

张燕铎没有说话,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孙鑫成曾说过他在调查两年前赵家民宿发生火灾的事,赵七有杀人的动机,只是她没有杀人的时间。

一连两天出了两件人命案,镇警察局里人手不足,越光留下来协助老法医,孙鑫成的命案现场由于是客房,里面的指纹数量繁多,要逐一检验是个大工程,越光负责这方面的对比调查,但张燕铎认为期待值不高。

也许他们该换个角度来看这次的案子,可能会有其他的发现。

张燕铎想到的策略是去调查给花店婆婆写信的人,也就是同为自梳女的赵白华。

不过赵白华已经过世两年了,张燕铎跟关琥跟随佐仓去拜访了赵白华的亲戚,只问到了老人个性内向,生前不太跟外人交流,她过世前拜托亲戚将牌位放在赵家,说希望一直跟姊妹们在一起。

三人随后又去了赵家,刚好遇到赵七拿了女儿的换洗衣服要出门,赵玲珑夫妇也在,看到他们,赵玲珑阴阳怪气地好一顿嘲讽,不过在看了她撕扯石英雄的全过程后,只是被数落几句,关琥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

最后还是赵七把赵玲珑劝住了,她急着去医院,便直接把房门钥匙给了他们,让他们随便看。

自始至终,赵七都很平静,从她被带去警察局接受审问到之后离开,她都一直保持这样的面孔,甚至更早一些,在看到陈明生自杀现场时,她的情绪波动也不大。

她表现得太平和,平和得有点假了,让人感觉像是戴了面具,张燕铎甚至觉得她是故意把门钥匙给他们的,她在暗示说自己并不是凶犯,如果不信,欢迎搜查。

张燕铎没有那样做,他相信这里搜不出什么,否则赵七就不会这么坦然地留他们三个外人在家里了。

所以他只去楼上供奉自梳女牌位的房间,桌子上一共摆放了十几个灵位,生殁年有的相差很大,最早的要追溯到几十年前,最晚的大约是前年,那一年过世的人很多,赵白华也是其中一人。

也就是说这一代的自梳女中只剩下花店婆婆跟三姑了。

那些木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案上,正中是观音大士的塑像,紧靠着观音大士塑像的是自梳女大姐的牌位。

张燕铎的目光依次扫过牌位,最后落到前方点着的线香上,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线香燃烧的气味,看来焚香祈祷是赵七的每日必做的功课。

他顺着一排牌位走到窗前俯览,下面是院子,花草当中摆放着姿态各异的雕像,两边是厢房,有几扇厢房门透着黑色,正是曾经发生过火灾的地方。

“真不知道灵位有什么好看的,一进去就让人感觉阴森森的,害得我还以为会冒出鬼来呢。”

回去的路上,佐仓抱怨道。

“喔?难道你怕鬼?”

“开,开什么玩笑?”

佐仓的反应太激烈,就连关琥也发现了,笑道:“原来你真的怕鬼,没想到从死亡基地出来的人也怕鬼啊。”

“为什么死亡基地的人就不能怕鬼?鬼又不是人,不照常理出牌的。”

佐仓一边说着一边往后看,已是傍晚了,四周安静,一个人都没有,让他心里毛毛的,伸手拽拽张燕铎的衣袖。

“欸,我总感觉有人盯着我们,你说是不是真有鬼跟上来了。”

“你想多了,这世上没有那种生物,就算有,看到你也吓跑了。”

“如果不是鬼,那会不会是杀胖记者的凶手?”

佐仓回头打量,却发现被偷窥的感觉消失了,大概对方发现行踪被觉察到了,所以撤了。

只要不是鬼,他就不怕,冷笑道:“倒是挺机灵的,现在我断定他不是凶手了,以他的身手去杀那胖子,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他转身想去追跟踪者,被张燕铎叫住。

“那个人暂时不用理会,你打电话问一下婆婆,为什么当初回来时,大家都留在镇上,她却选择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独居。”

“这跟这两件案子有关吗?”

“非常有关,所以有关婆婆的情况,你问得越详细越好。”

佐仓歪歪头,虽然他看不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不过既然张燕铎这样说了,他只好照办,打电话给婆婆。

关琥特意走到佐仓身旁,期待能即时听到爆料,但佐仓这边电话刚接通,关琥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叶菲菲。

叶菲菲跟谢凌云在医院陪隋香,关琥一接通,就问:“不会又有谁死亡了吧?叶菲菲你每次一打电话来,我就心惊肉跳。”

“当然不是,关王虎我警告你,不要把我说的像是死神似的,我将来要是嫁不出去,你就等着养我吧。”

“是是是,姑奶奶,不是有人死亡,那是什么事啊?”

被问到,叶菲菲压低了嗓音,小声说:“虽然不是死亡事件,但也挺让人头痛的,陈明生的父亲不是来了嘛,他刚才来认尸了,你猜怎么着,他居然说那个人不是他儿子。”

“什么!?”

关琥一声大吼,叶菲菲急忙把手机拿远,叫道:“关王虎你是要震聋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你再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很麻烦了,一言两语的说不清楚,你们那边办完事了吗?办完的话就赶紧过来吧,这边炸开锅了,那位石警官都快哭了。”

“好,我马上过去。”

关琥结束了通话,面对张燕铎投来的目光,他摊摊手,苦笑道:“不要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先过去看看。”

他们叫了出租车,赶往医院,路上佐仓还在跟婆婆聊天,但关琥听到的内容全是与花啊交男朋友啊有关的,正事一句都没提到。

医院到了,佐仓的电话也打完了,下了车,关琥终于忍不住了,问:“你说了一路,到底问出什么没有?”

“没有,婆婆不想多谈,说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等我回去再跟我说。”

“那你就回去啊。”

“可是我想知道凶手是谁啊,案件才解决一半,我这个主角怎么可以退场呢?”

主角是他跟张燕铎好吧,什么时候轮到这家伙了?

要不是叶菲菲打电话来,催促他们马上过去,关琥一定会吐槽他的。

他们照叶菲菲说的来到地下室的某个房间,隔壁就是停尸间,应该是警方就地取材,跟医院借了房间来用。

房间里除了石英雄跟两个女生外,还有赵七母女以及赵玲珑夫妇。

越光也在,他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戴着工作手套,他身旁站着一位高瘦的男人,男人两鬓略白,年纪在五十上下。

房间不大,这么多人在里面,显得很拥挤,关琥他们进去的时候,就听那男人正在愤愤不平地指责。

“我在跟客户谈案子,时间很宝贵的,现在你们却把我叫来认一具根本不知道是谁的尸体。”

关琥观察众人的表情。

石英雄很尴尬,不断地安抚那个男人,谢凌云在低头做记录,隋香的气色很差,坐在椅子上微垂着头,赵七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时地拍打安慰,赵玲珑夫妇的脸色跟赵七一样,就是还无法理解状况,所以表情纠结,尤其是赵玲珑,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洪亮拦住了。

叶菲菲站在最边上,看到关琥进来,她悄悄挪过去,用下巴指指对面的男人,说:“他就是陈明生的父亲,叫陈葳,就是他说陈明生不是陈明生的。”

“不是陈明生,那是谁?”

关琥故意提高了声量,陈葳听到了,说:“我怎么知道?总之那不是我儿子,你们浪费了我的时间,准备怎么补偿我?”

“你确定吗陈先生?你们父子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如果不确定,这种话我会乱说吗?我儿子右手手腕的内侧有道疤,是他小时候摔跤弄伤的,那个人没有,我儿子后背有颗痣,那个人也没有,就算他长大变模样了,这些特征也不会消失吧。”

“陈先生请你先冷静一下,想想会不会是你搞错了,或是你儿子做手术去掉痣?或是……”

“我不用冷静,我确定自己没搞错,他又不是女人,痣又没长在脸上,为什么要特意去掉?还有伤疤,伤疤可以修复到看不出来的程度吗?我怎么不知道?”

石英雄的安慰简直就是火上浇油,陈葳冲他一阵抱怨,眼看他撑不住了,张燕铎走过去,好心地伸出援助之手,问陈葳。

“陈明生是什么血型?”

“A型。”

张燕铎看向隋香,隋香愣了一下,在明白他是在问自己后,她说:“对的,是A型,有次聊天他跟我提过。”

“不,死者是B型血。”

越光的发言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隋香用手捂住嘴巴,一脸吃惊,赵七的表情也很惊讶,赵玲珑干脆直接叫起来。

“说来说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说不是他了?他不是陈明生是谁?还有你,你说你是陈明生的父亲,谁可以证明?你们警察是怎么做事的?到底从哪弄来这么一个人,在这里信口雌黄,信不信我告你们诽谤?”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冲到石英雄跟陈葳面前,指着他们的鼻子警告,石英雄被她搞怕了,只好不断往后躲,洪亮也拼命把她往后面拉。

赵玲珑挣了几下都没挣开,气得一巴掌甩过去,打在洪亮脸上,响亮亮的巴掌声,把房间里的人都吓到了。

紧接着又是一记巴掌声传来,却是洪亮忍不住了,反打回去的。

他的举动彻底惹恼了赵玲珑,她放弃跟石英雄等人纠缠,伸手抓住洪亮的头发又撕又扯,叫道:“你敢打我,看我不剁了你!”

“好啊你剁啊,臭娘们,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是看在……我揍不死你!”

房间本来就不大,他们夫妻一开战,整个空间都变得硝烟弥漫,叶菲菲跟谢凌云急忙往后躲,赵七也扶着隋香退到墙角,石英雄叫了几声让他们停手,效果很显著,那就是刺激得他们撕扯得更厉害了。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失控,张燕铎走到桌前,拿起摆在上面的玻璃容器,直接摔到了赵玲珑跟洪亮面前。

玻璃容器砸在地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他们夫妻吓到了,同时往旁边一跳,终于停止了厮打。

“要打出去打,我们还要问案。”

张燕铎说话声音并不大,但他身上有种独特的威严气场,被他警告后,赵玲珑跟洪亮不敢再放肆,各自整理着散乱的头发跟衣服,退到一边。

张燕铎这才对陈葳说:“陈先生,你儿子陈明生是A型血,但是跟你儿子拥有相同身分跟名字的那名死者却是B型血,有关这一点,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我说过了,我跟他们母子有十几年没见面了,我怎么知道在这十几年里他们经历过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让你感觉奇怪的地方?尤其是在你的前妻过世的时候。”

“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接过一通电话,他说他是明生,说他母亲遇车祸过世了,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本来想去的,但刚好当时我负责的工作出了麻烦,再加上我现在的妻子也不希望我去,我就婉言回绝了,他很生气,说既然我无情无义,今后就不要再跟他联络了,我当时也没多想,谁知道……”

说到最后,陈葳的声音变得低沉,他眼圈红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说:“现在想想,明生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络方式的?还是打电话给我的是那个冒牌货,明生是不是出事了,要不怎么有人敢冒充他的身分?”

“也许。”

张燕铎没有说实话——其实陈葳已经猜到真相了,有人杀害了陈明生母子,又冒充陈明生给他打电话试探,他应该感到庆幸,假如当时他去的话,很可能会被一起干掉。

他给了陈葳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又问隋香。

“当初你们谈婚事时,是陈明生拒绝请他父亲来参加婚礼的对吗?”

“是的,有一次我多说了两句,他还大发脾气,后来我就没敢再提。”

隋香的目光不断地看向陈葳,看她的表情,应该是现在这个状况让她更困惑了。

陈葳的反应跟她差不多,他回答完张燕铎的提问,刚好有电话打进来,他看了一眼手机,就匆匆忙忙往外走,张燕铎半路叫住他。

“陈先生,我知道你很忙,但是在案子还没查明之前,请不要离开白檀镇,就算死者不是你儿子,但他冒充你儿子的名义,肯定与你儿子有很大的关系,这件事我们会调查到底,还请给予配合。”

陈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希望尽快给我结果,我还要跟客户谈合作,最多在这里待两天。”

他走了出去,赵玲珑也扭头走了,洪亮跟在她身后,阴沉着脸,看起来气还没消,没像前几次那样对他们做出生意人式的笑脸。

他们走后,房间里的气氛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隋香受了惊吓,对母亲说:“要不你去看看他们吧,别回头又打起来。”

叶菲菲好奇地问:“他们平时也经常这么吵架吗?”

“从来没有过,洪亮叔的脾气很好的,五姨虽然脾气有点暴躁,但也不会动手,这次大概是……是……”

想到未婚夫的死,隋香的声音低沉下来,垂着眼帘,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石英雄急忙掏出手帕想递给她,半路觉得不合适,又把手缩了回来,还是叶菲菲把手帕拿过去,替他给了隋香。

关琥看着她们母女,很想说赵玲珑一天跟人动手撕扯了两次,这已经不是‘有点暴躁’了,简直就是躁狂症啊,而且她明显对石英雄很排斥。

觉察到关琥的注视,赵七叹了口气,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生……我是说自杀的那个人如果不是真正的陈明生的话,那他又是谁?”

张燕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来这里有两年多了吧?”

“是的。”

“在这两年里,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或是隐藏了什么心事?”

“没有啊,明生长得像他母亲,而且又有身分证明,所以我们压根没想过他的冒充的,他平时做人做事也很沉稳,我听说隋香跟他谈恋爱,还很开心,毕竟我跟他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也算是亲上加亲,谁知……”

张燕铎又把目光移向隋香,隋香也摇了摇头,张燕铎问:“听说陈明生还有其他亲密的女友,这件事你知道吗?”

问题问得太直接了,隋香一愣,关琥急忙咳嗽,暗示他适可而止。

赵七也动了气,说:“当然不知道,如果知道他还有别的女人,我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结婚。”

“我是问你女儿,不是问你。”

赵七还想再分辩,隋香把她拦住了,对张燕铎说:“对,我知道一些,还为此跟他争吵过,但他发誓说那都是逢场作戏,而且他以后也不会再跟那些女人来往了,我们又有了孩子,所以我……”

“所以你就妥协了?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哪有不吃腥的猫?他就是哄哄你的,看你这么好哄,下次一定再变本加厉!”

叶菲菲恨铁不成钢,但她的话一棍子打死了一片人,关琥忍不住连连咳嗽,暗示她不要火上浇油。

张燕铎观察赵七,赵七的反应反而没那么强烈,只是皱眉看着女儿,眼神里有气恼、无奈,还有一丝怜悯。

他又问:“那后来他有改好吗?”

“他……对我很好,还说要跟那女人分手,让我不要担心,不过最近他时常失踪,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我怀疑他又跟那女人在一起了,那晚就很生气,他来跟我道歉,我也没理会,谁知、谁知……”

说到那晚的事,隋香忍不住又低头哭泣起来。

张燕铎无视了她的伤感,说:“也许你该庆幸他的死亡。”

隋香震惊地看向他,张燕铎冷淡地说:“他连身分都是假的,那么他的话又有几分是真的?他明明还有其他很多种选择,却偏偏选择跟你结婚,其中一定有他的目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死,你跟你的孩子就会有危险。”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我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他对我是真心的,他是爱我的,是爱我的!”

被张燕铎的话刺激到了,隋香激动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衣服大声叫道,但没叫几声就脸色苍白,身体软了下去,赵七跟石英雄急忙扶住她,就见她因为激动晕倒了。

越光帮她把了脉,还好她只是一时情急昏厥,石英雄请谢凌云跟叶菲菲帮忙扶她离开,赵七走在最后,她中途又转回来,对张燕铎说:“如果我女儿有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张燕铎没回应,默默看着她们走出去,等确定她们走远了,石英雄才质问张燕铎。

“隋香不是凶手,为什么你一定要针对她?”

“我没有针对她,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冒牌货跟她结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可是她现在这个情况,根本受不了这么多刺激!”

“让她认清事实不好吗?她快做母亲了,要是还这么天真的话,孩子的将来也堪忧。”

“你!”

石英雄忍不住了,动手去抓张燕铎的衣服,关琥只好上前拦住,以免真打起来,吃亏的是石英雄。

“我哥也是急着破案,目的是好的,大家冷静一下,慢慢说。”

越光也在旁边劝解,把石英雄劝开了,只有佐仓不说话,靠在桌沿上,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有什么好说的?”

石英雄愤愤地说:“你们都看到了,我们手头上的两个案子都毫无线索,现在又冒出个冒牌货疑案,要怎么查?”

“陈葳是做什么工作的?你确定他不是冒充的?”

“他在一家贸易公司担任要职,混得不错,再婚后有两个孩子,因为生意关系,他经常出国,我是通过户籍查到他的,所以他的身分绝对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并不太想来白檀镇,他的说法是他的前妻个性有点歇斯底里,而且常疑神疑鬼,她会这样,都是白檀镇的自梳女教出来的,他当年也没玩过小三,是有人信口开河编出来的,所以他对这里很排斥。”

关琥耸耸肩。

“现在人都死了,什么话都由得他说了。”

“我觉得赵七还有些事隐瞒没说,石警官,这部分就交给你来查了。”

“为什么是我?”

“我现在已经黑了,你认为我去问,她会告诉我吗?”

张燕铎这句话问得好,石英雄扬扬眉,不言语了。

“顺便还可以趁机跟隋香表白一下,她现在的情况最需要有人安慰。”

“你觉得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

“这叫雪中送炭,石警官,等案子破了,有机会多读读书,提高一下自身的修养,别让人以为警察都是不学无术的白丁。”

石英雄额上的青筋明显地暴起,如果他不是警察,关琥相信他早就动手了。

为了可怜的同事不被气得吐血而亡,他挺身而出,说:“隋香那边就麻烦你了,还有谢宁,双管齐下,争取早点找到新线索。”

“我会的。”

石英雄说完,悻悻地走出去,越光小声对他们说:“我回警察局,如果查到有新情况,会马上联络你们。”

“你自己小心,尽量避开单独行动。”

越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问张燕铎。

“孙鑫成的死会跟吴钩有关吗?”

佐仓帮张燕铎作了回答,懒洋洋地说:“放心吧,那个胖子不是他杀的,他杀人,又何须反复击打对方的头部?”

这句话缓解了越光的不安,他道了谢,走出房间,佐仓也准备离开,张燕铎叫住了他。

“SUKURA。”

“干嘛?”佐仓不耐烦地转过头,“你每次这样叫我,一准没好事。”

“你不是要回去问花店婆婆事情吗?再顺便帮个忙,去陈明生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况,越详细越好,他们的住址我会让萧白夜给你。”

“你这不叫顺便帮忙,你是要我特意去跑一趟,还有,不是‘我’要回去询问花店婆婆,是‘你’要我回去问事情。”

“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个案子的真相吗?”

佐仓不说话,悻悻的表情证明张燕铎说中了。

“难道你已经知道真相了?”

“还没有,所以我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帮我拼图,而你的职责就是去寻找线索。”

“好,我去,但如果到时你给不了答案,就等着被我扁吧。”

佐仓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二人,周围由糟乱变得安静,关琥有些不适应,他看看张燕铎,正想说话,张燕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大踏步走出去。

关琥急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街道上,张燕铎的脚步放慢了,微微低着头,一只手在空中虚画着,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你想到了什么,请直接说出来,否则我可能会找人帮你驱邪。”

“没,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哪里?”

张燕铎又不说话了,一只手托着手肘,另一只手掐住下巴,做出沉思的姿势。

他的五官本来就长得精致,这个动作做出来,简直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关琥发现有不少经过的女生都转头看他们,还不时地指指点点。

他赶紧把张燕铎拉去僻静的角落里。

“不要在大街上秀造型,我们现在在查案,不是模特儿走T台。”

“喔。”

“还有,我明白你的想法,但还是希望你不要用刺激对方情绪的方式来寻找线索。”

这句话说得比较严肃,张燕铎停止思索,抬起头来。

担心镇不住他,关琥特意绷紧表情,严肃地说:“我是指你刺激隋香的事,你想通过观察赵七的表现来确定自己的判断对吧?我理解你的行为,但不能认同,人不是机器,人是有感情的,你要体谅隋香现在的处境。”

“我只是说出了真相。”

“但有时候真相不能当着当事人的面来说。”

“我不觉得靠撒谎去安慰对方是件值得称赞的事。”

“但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给她伤口上撒盐。”

如果换做以前,关琥一定会发火,但是在长时间的交流磨合下,他开始了解张燕铎的想法——张燕铎很聪明,但长期封闭式的冷血训练让他的一些思维无法融于正常社会,所以关琥没生气,而是尝试着去开导他。

“我们换个方式,假如哪一天我出事了,有人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你会因为对方说得正确就接受吗?”

张燕铎不说话了,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假如有眼刀这种东西,关琥想自己现在一定被削好几刀了,他急忙伸手在张燕铎面前摆了摆,试图安抚他的戾气。

“我只是打个比方,让你设身处地地为他人想一想。”

“我为什么要为他人着想?”

“因为每个人都有父母兄弟……”

“我知道,但与我何干?我只要管好我弟弟就行了。”

“……”

关琥有些气馁,他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一大段话全都是在浪费唾沫。

张燕铎却突然笑了,伸手托托眼镜,说:“不过要感谢你的提醒,让我一直迷惑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哈?”

“隋香不是赵七的养女,她跟赵七一定是亲生母女。”

“你怎么这么肯定?”

“在我刺激隋香的时候,赵七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机,她一定杀过人,所以在审讯室里她一言不发,因为她无话可说,她一直掩藏得很好,但刚才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她们是亲生母女的。”

“直觉,我不知道收养这种感情有多深,但我知道血浓于水的感情,她会为了女儿杀人的,就像我会为了你杀人一样。”

“等等,等等,为什么你要为我杀人?你要犯罪,拜托不要拖我下水。”

“我也是打个比方。”

真会现学现卖。

关琥决定直接无视,说:“可是所有证据已经证明陈明生不是她杀的了,凶手是杀孙鑫成的人,而那时候她还在医院。”

“我不是说这次,而是更早,打电话给萧白夜,让他帮忙调查赵七的身世跟履历。”

关琥翻白眼了,他觉得萧白夜现在心里一定在狂吐槽,如果重案组组长整天这样被人拿来使唤,他宁可不做。

说曹操,曹操就到,关琥的手机铃响起,是萧白夜传来的邮件,里面是有关莫飞的所有资料。

重案组现在在负责要案,萧白夜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来这份资料,可见他花了不少心思,关琥有些心虚,没敢给上司打电话,而是在回信里婉转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萧白夜回信之快让他咋舌,几秒后留言就过来了,说会尽快查到,有消息立刻通知他。

“你是不是给他下降头了?”

看完上司的回复,关琥狐疑地问张燕铎。

张燕铎伸出一根手指,在眼镜当中托了托,微笑说:“也可以这么说,这还要感谢凌云。”

“你是指凌云认出的那个人?”

能让萧白夜这么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二十年前的萧家灭门血案,关琥一点就通,马上明白了前因后果,他跳过去,伸手掐张燕铎的脖子。

“你这只黑心狐狸!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只是猜测。”

“我以为我会信吗?我如果信你的话,我就跟你姓!”

“你是我弟弟,你本来就该跟我姓……关琥先生,在掐死我之前,你要不要看看萧白夜的邮件?”

一句话提醒了关琥,他暂时饶过张燕铎,点开邮件里的档案看起来。

莫飞出身富裕家庭,医科大学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大学的下属医院,并跟相恋多年的同学结了婚。

可以说他三十岁前的人生都一帆风顺,但后来在一次医疗事故中,院方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他身上,导致他被迫辞职,还差点被吊销医生执照。

这件事让他一蹶不振,染上了酗酒跟吸毒,妻子忍受不了他的自暴自弃,跟他离了婚,后来他的状况有所改善,自己开了家私人诊所,经营得还算不错,不过据说他跟不少帮派有交往,会接一些地下医院的工作,也就是说他跟白骨案里的王虎很可能是认识的。

莫飞在猝死之前,曾多次来过白檀镇,每次都住在赵家民宿,据当时诊所的护士说,他那段时间很高兴,感觉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问他他却不说,没想到那之后不久他就死了。

资料最后还特别做了标注,列了二十三年前,莫飞作为实习医生来白檀镇工作的履历。

实习期大约半年,资料附了莫飞在镇医院工作时的照片,跟他去世时的照片相比,他老了很多,脸庞臃肿,形象相差颇大,但如果是熟人的话,还是可以认出来的。

关琥看完,说:“莫飞在这里工作了半年多,这里应该有不少人认识他。”

“二十三年前,赵七应该是十七、八岁吧,一个情窦初开,一个风华正茂……”

“喂喂喂,你不要往狗血剧里想,凡事是要讲证据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证据,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大概只有一个人最清楚。”

张燕铎说完,转过身,向前大踏步走去。

关琥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想到又要跟那个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婆婆问话,他就感到了头痛。

“你不觉得你走错路了吗?就算莫飞的死跟赵家有关系,也扯不到陈明生跟孙鑫成那里吧,我们不是应该先查风在行吗?别忘了那个可以让他的仕途就此完结的SD卡,为了拿回那个东西,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你没发现这三个案子其实是一件吗?当年莫飞的死被说成是心肌梗塞,但只要稍有经验的法医就会发现不对劲,可这么明显的地方却没人指出来。”

“你的意思是……当年有人做了手脚?”

“风在行曾在警政署任过职,要压住一个似是而非的案子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这部分萧白夜会去查,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确定我们的判断是否正确。”

“如果真是这样,那陈明生跟谢宁给风在行下仙人跳就不是想要钱那么简单了。”

“就算是为了钱,他们想要的数字也绝对超出你的想象。”

第六章
绝对零度 第二部Ⅳ自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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