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遥远

或许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连幸福都没资格争取的家伙,所写下的话语。

或许没有人会像我一样,讲不出自己的真心实意,只能在睡前拿起笔,记录在泛黄的旧日记里。

我曾经有机会表明自己的身份,将实情公之于众,可是,当时的我没有那种勇气,甚至想要逃离一切。

可当他坐到我身边的时候,萦绕在心头的不安却如同逢阳的白雪,悄无声息地溶解消散。

可是,谎言早已在那个时候撒下,到如今,只是谎言接着谎言,曾用来安慰自己的手段,变成布满荆棘的枷锁,画地为牢,将我死死困在原地。

我从未想过逃开,也未曾试过挣扎,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希望事情朝着自己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如果什么都不做,心中的渴求便会离我而去。

即使做了些什么,到头来也只是徒劳。

所以,我应该放弃吗?

就这样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如往日般,在所剩无几的高中时光里,守望在他身边。

然后,目送着他和她的背影,消失在目所能及的视线里。

......

我不想要这样。

写完这篇日记,我就要把它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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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这就要出门了么?”

天才刚蒙蒙亮,或许是窗帘关得很死的缘故,也没有开灯,除了刚卸下围裙的我,屋里的一切都相对静止。

我将做好的三明治摆盘放在桌上,顺便盛好一杯果汁,蜷缩在沙发里的母亲从被子中探出头,眼角挂着浓浓的困意。

“明天才是周六,今天还要上课呢。”

“哦......我记错了,怪不得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说完,母亲将被子掀开,一股难以言喻,混着香水与酒气的味道顷刻便弥漫开来。

这人甚至没有脱衣服,看样子是在我睡着后才回的家。

“好想睡个懒觉啊......”

“只要不熬到那么晚才回家,也不会想要大早上偷懒了。”

“瞧你说的,妈妈我可是在努力工作啊,好饿......”

似乎是稍微清醒了一些,母亲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随后看向我。

“早餐已经做好放在那边了......喂你还没洗漱呢!”

“哎呀,现在不先填饱肚子的话根本没力气做别的事啦。”

在我打算伸手阻止之前,母亲已经一溜烟跑到饭桌旁,拿起盘里的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唔,真好吃,早上醒来就能吃到女儿亲手做的三明治,真是幸福。”

母亲大口嚼着还没冷掉的三明治,嘴巴塞得鼓鼓的,看上去非常开心。

“还好当年你父亲没有正经工作,不然法院就不会把你判给我了。”

只是,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完全没有母亲的样子......”

我小声嘟哝了一句,正在大快朵颐的母亲自然没有听见,快刀斩乱麻般吃光之后,拿起果汁一饮而尽。

“对了,白杨你......现在应该是二年级生了对吧?”

“...我真的是您女儿吗?”

“哎呀,因为你从来没叫我去过家长会嘛,平时也不怎么跟我讲话,所以妈妈我搞不清楚也正常啦。”

母亲笑着为自己开脱,那副说辞弄得像是我的错一样。

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让母亲去参加学校的家长会,可是,母亲白天几乎没有时间,晚上也要工作到很晚,烟酒气息似乎常年都围绕在她身边,更别说那副花哨的打扮。就算翻开母亲的衣柜,也找不出一件可以穿着去参加家长会的衣服。

况且,每次好不容易有时间坐在一起聊天,母亲却总是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电话一响,她便朝着电话那头的人一边低声下气,一边拿起衣服走出家门。一来二去,就算是自认为很有耐心的我,也没兴致再找时间跟母亲好好聊聊了。

“......算了,没事。”

我本想将这些话说出口,到嘴边却感觉毫无意义。

如果母亲能够察觉,愿意做出改变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我来醍醐灌顶。

说到底,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对了,妈妈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

“就是请同学来家里玩的事呀。”

“......您不是喝醉了才那么说的吗?”

“哪有,妈妈我也想见一见白杨的朋友们嘛。”

“......不,不行。”

“欸......不行吗?”

母亲看上去很失望的样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她失望。

“至少......现在不行。”

“那要到什么时候嘛。”

“等到您有生活自理能力的时候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母亲的抱怨,利落地换好了学生制服,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

“我要去上学了。”

“哦哦,去吧去吧,洗碗的事就交给妈妈,路上注意安全哦。”

“嗯。”

说完,我默默朝玄关走去。

换好鞋之后,我拿起提前放在门口的垃圾袋,被撕成碎屑的日记纸,此时安静地躺在里面。

望着提在手中的袋子,我冷不丁抛出一句若有若无的话。

“妈妈。”

“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

“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哈?”

被突如其来的话愣住的母亲,一脸困惑地望着我。

沉默了一两秒,母亲突然笑了笑。

“学校安排给你们的课题吗?都什么年代了还问这种问题。”

“......没什么,那我出门了。”

“对我来说啊,幸福就是每天早上都能吃到女儿亲手做的早饭。”

推开房门,室外明媚的光线将玄关照亮,我身在光明的一侧,而母亲的身影,连同她的笑意分明的脸一起,隐匿在阴影之中。

“......就这些?”

“嗯......好像也不需要什么了,太长的话妈妈也想不出来啦。”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嗯嗯,路上小心哦!”

徒步来到楼下,站在垃圾箱前,提着袋子的手越发用力。

一小段时间的心理斗争后,我将袋子扔了进去。

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我大口呼吸着空气,空气新鲜的跟方才仿佛是两个世界。

不久后,那箱垃圾就会被人运走,倒进火炉,烧成灰烬。

那些泛黄纸片上所弥留零零散散的文字,也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毫无痕迹。

对母亲而言,每天早晨能吃到我亲手做的饭,便是幸福。

事实上,在给母亲准备早饭之前,我也会先让自己填饱肚子。

可每次吃自己亲手做的饭时,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幸福。

啊......

我的幸福,没办法自己给自己。

想到这里,清新的空气顿时浑浊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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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听说你进学生会了?真的吗?”

才刚刚走进教室坐下,班里的两个男生就凑到了桌子面前。

短暂思索了一会,也是,学生会的成员名单会挂在走廊的布告栏里公示,每天都会有人从那走过,被看见也很正常。

“嗯,没错。”

“欸,居然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你们不是都在布告栏看见了吗?”

“啊,我们是听别人说的,那种东西才没心思去看。”

“也是,你们俩就连上课都不愿意好好看书,怎么会去看那种东西嘛。”

我礼貌地朝二人投以微笑,将书包放进课桌。

“呃......对了,白杨你这学期不当学习委员了吗?”

“选举昨天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虽然是这样......可恶,白杨不当学习委员的话,以后谁还来监督我好好学习啊......”

“明明我做学习委员的时候你也没有在好好学习。”

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将这话说出来。

现在,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

“您......您教训得是。”

眼前的两人面面相觑,似乎对这种状况感到十分不适。

“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开始预习功课了,你们俩既然来这么早,不如也去准备一下吧。”

我不太喜欢跟关系不熟的人长聊,之前碍于学生工作的关系,无论是谁我都会下意识展露笑容,拜他们所赐,我的耐心着实被好好磨练了一番。

“好吧......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很在意的问题。”

“什么?”

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语气上并没有让对方察觉。

“就是,呃......你的头发......”

“哦,你说这个啊。”

我眯起眼睛,伸手抚摸着被剪短的发梢。

“很清爽对吧,头发剪掉之后,连出门前的准备时间都变短了,真是方便。”

我由衷地感叹着长发剪短之后的好处,但眼前的二人似乎并不认同。

“欸,可是身为长发控的我可是难过了一晚上来着,之前留长发的白杨明明很可爱......”

“是啊,没想到过了一个暑假,居然变成了短发......啊,虽然短发也很可爱就是了。”

“啊对对对,短发也超可爱。”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表演,我没忍住发出一声冷笑。

“怀念长发的我的话,就把你们手机里的照片拿出来回味吧。”

“欸?”

“嗯?你们不会认为,自己的偷拍行为很隐蔽吧?”

“这......不是......”

“虽然不想就这么了事,不过,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办法再去跟老师们沟通了呢,真是可惜。啊,不过,你们现在跟我道歉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哦。”

我一边将待会上课所要用到的书从包里取出放在桌上,一边静静地说着。

待我说完这一串话后,周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方才能言善道的俩人,此时已经变得沉默不语,如果我是他们,此时一定会后悔来找我搭话吧。

嘛,不过对我而言,结果还算不错。

我下意识哼起了小调,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头顶传来尴尬二人组急促的呼吸,这时,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麻烦可以让一下吗?”

有些谨慎,但又十分坚强的话语,让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俩人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连忙从我面前逃开。

叶诚看着俩人回到自己的桌位上后,这才放下书包,如释重负般在我身边坐下。

“一大早就这么有人气真好呢。”

“是吗,我倒是觉得不怎么样。”

听我这么说,叶诚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后用那双布满愁云的眼睛看向我。

“没事吗?”

顺便一提,只是看上去布满愁云而已,就算是开心的时刻,他的眼睛也一直是这样。

“嗯?没事啊,同学间的友好交流而已。”

“刚刚的氛围看上去跟‘友好’两个字一点儿也不沾边啊......”

“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那俩人的脸色,看上去非常难看。”

“是吗,那肯定是他们自己的原因啦。”

“你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现在呢?”

“现在比刚才好多了。”

就算看不到自己的脸,我也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毕竟一看到你,喜悦便会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涌上来呀。

就算其中夹杂着悲伤与落寞,那也只会留给镜子前的自己欣赏。

“我说,你该不会是被找麻烦了吧?”

我侧过视线,叶诚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我,但口吻却半信半疑。

“我像是会被找麻烦的人嘛。”

我本想以“没有”结束这段对话,可是,被他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忽然想让这段时光多存续一会。

“虽然不像吧,但是,优秀的人也会被麻烦找上门吧。”

“比如说?”

“呃......请跟我交往之类的?”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心脏冷不丁扑通一跳,可惜,这只是在模拟刚才两人的话语,不然搞不好我立马就答应了呢。

“那为什么会两个人一起来啦。”

“不是有种情节很常见吗,男生对女生有好感,自己却胆小得不敢告白,被怂恿之后鼓起勇气,在死党的陪同下付诸行动。”

“嗯,然后呢?”

“然后被女方以‘啊,我其实没那个想法。’为由拒绝,就跟刚才那俩人的表情一样!”

“照你这么说,我才是被拒绝的那方了。”

我忍不住开口吐槽。

“呃......是我的表达有问题,所以说,不是因为这个吗?”

“不是啦,就算要表白,也的挑个稍微隐蔽点的地方吧。”

“说的也是......”

“况且,表白还要人陪着一起的男生,基本上没有女生会答应吧。”

“唔呃......”

“不知道叶诚你怎么想的,真是的。”

我面不改色地说完,随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叶诚的反应。

他像是被戳中什么一般,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表情。

看到他的反应,我满意地移回视线,在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好,好吧......没什么事就好,对了。”

在我翻看课本的时候,叶诚似乎已经从那股尴尬劲里缓了过来。

“欢迎加入学生会。”

他好像早已预料到一般,既不问缘由,也不问目的,只是轻轻丢下这句话,便做起了和我相同的事情。

这种感觉当然不是第一次,即便是昨天,以短发形象出现在他眼前,被大家来回问个不停时,他也没有多作过问。

每当这时,我都在想,叶诚到底是对这些漠不关心,还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呢。

“谢谢。”

这句话让我独自消化了好一会儿,过了许久才给出回应。

“刚刚加入学生会,有事情不清楚的话可以问我......嘛,不过你之前也帮过学生会的忙,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瞧你说的,我只不过是个新人啦,以后请多多关照啦,呃......前辈?”

“拜托不要学谷叶说话......”

他以“一个后辈已经够头疼了”的表情无奈地望向我,语气稍微有些不快,但随后却轻轻笑了笑。

为什么这个人,能在对我的话感到生气之后,又一瞬间笑出来呢。

我在心里喃喃自语。

学生们不断走进教室,周围的声音也逐渐嘈杂起来。

已经过了预习的最佳时间,我将课本合上,发现叶诚正侧着脑袋望向窗外。

窗的彼方天色微阴,很快会有雨珠顺着窗沿落下。

他没有回过头来,我也没移开视线,就这样顺着他的目光望着窗外。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并不是在看天空,我的目光也移到教室的角落,落在那个正打着哈欠的女孩身上。

没来由的,我想起被我撕成碎屑的日记,想起隐匿在阴影中的母亲。

“叶诚,你会做三明治吗?”

叶诚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

“会啊,经常做来当早饭来着......怎么了?”

“太好了,下次给我做一份吧。”

“诶?为什么?”

“为什么呢......”

我不再言语,视线的一角,羽裳老师已经走进教室,招呼着学生们回到桌位。

骚动的氛围慢慢归于平静,上课时间已经到了。

笔袋里的橡皮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我俯下身去捡起,正好看到了叶诚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我刚才的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吧。

......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

无论是七年前的过去,还是七年后的现在。

不管我是在消沉还是生气,他都会好像理所当然一般出现在我面前,以慵懒得让人提不起劲的声音向我搭话,吹散所有布满心头的阴云。

因为我也想品尝幸福的味道。

第五章:遥远
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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