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摩洛哥的时候，司机把我们带去了一个有很多电影曾在那里取景的地方。停下的时候，旁边的咖啡店有一些欧洲人在喝咖啡，我们站在路边看向远处的土地，那些看起来有些荒芜的土地上长满了高高的植物，风吹过，那些植物就开始跳舞。我和同伴们站在路边，眺望那些摇曳的植物，安静地不讲话。

后来去餐馆旧城墙的时候，我因为有点难受就没有下车，司机锁了车门，我坐在里面看刚才拍的照片。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一阿拉伯长相的小女孩，扎着一个卷曲的马尾辫，在车子后面不知道做些什么。

我有点担心小孩子调皮使坏，想要下车检查，却想起来司机把车子锁起来了。接着，我就使劲往外看，想要看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没多久，这个嘴巴里叼着一根草的小姑娘就绕到了前面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车子玻璃贴了纸，外面的人是无法看见里面的，小女孩踮起脚张望了一下，嘴巴里拿出来的草，丢掉又换了一根新的。接着抬起手在车的外面划拉起来，我这下终于搞明白了她在做什么，她是在划车子！

这让我想起来，我爸的车子曾经被一个小屁孩用钥匙划花过。就在我准备拍窗户，准备喊她停下来的时候，小姑娘忽然间停了下来，她拍拍手，有尘土在空气中飞腾起来。

在我内心产生了“好像是用手在写一些东西”这样的猜测时，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继续叼着那根草蹦蹦跳跳地走开了，嘴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东西。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逐渐走远，能瞥见她的手掌黑黢黢的，应该是车子上的灰尘。我万分想要知道她到底在车子上画了什么东西，可惜我没办法下车。

忘记等了多久，我被开车的声影弄醒，发现同伴们随司机餐馆结束，回到了车子上。司机小哥问我睡得还好吗，要不要上洗手间。我摇了摇头，他便重新启程，驶向我们的住处。在抵达住处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小姑娘，我跟司机讲起这件事，他皱了皱眉，说之前就有小孩把自己的车子给划了，害得他重新去上了漆。

司机下车走到我这边一侧，这时我发现，他刚才还蹙起的眉头，忽然间松懈了下来，紧接着露出笑容。我看了一眼又覆上一层薄灰，但还是能看清楚的车面，上面貌似是一些阿拉伯文，文字的后面画了一只小鸟。我问司机那是什么意思，小哥笑了笑，说这些字的意思是“快乐”，但是书写有一些小错误。

脑袋里忽然闪现了那个小姑娘的样子，在得知这一串字符的意思是“快乐”时，我的内心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刚才还令我和司机小哥都紧张兮兮的小姑娘，原来只是在布满灰尘的车子上写下了这样一个词语，我们都误解她了。

那天我的脑袋里一直都有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当我在知道真相后再去回忆当时的画面时，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自己，也看到了在自己灵魂中满满流失着的童真。当我开始熟练地以大人的眼光看到事物时，我变得机警，开始质疑，却丝毫未曾想过，那其实只是小朋友用手指留下的可爱涂鸦。

后来跟司机小哥聊起这件事，从他口中得知，在摩洛哥有很多贫穷的地方，因为旅游业的开发，在本应该坐在课堂里念书的年纪，很多小朋友却被大人派去给游客们卖纪念品了，他们常常拿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什，他们甚至连母语都写不对，却会讲一些简单的英语或者中文。听到这个的时候，我不禁去想那位小姑娘是否司机小哥口中的某一个，我也不愿意去想，因为在我心里，这是一个残酷的假设，我不想它成为现实。

然而我却无法做出些什么，只有那时候我悄悄拍下来的一段视频还留在了手机相册里。再后来，每当我遇到一些复杂的烦恼时，我总会再点开那段视频看看。没有理由的，或许那短暂的瞬间里，藏着我渴望的纯净与美好吧。

2

想起公司有一次运动会，我们部门和另外一个部门被分到了一个看台，持续了一天的运动终于在下午五点的时候落下了帷幕。

两个部门里的大多数人都收拾收拾包裹准备离开了，我当时在等另外一个同事，所以只能留在那里看着人们窸窸窣窣地走过。我划着手机的时刻，留意到另外那个部门里有个女孩子拿着一个大塑料袋，在弓着腰收垃圾。

人很快走光了，只剩下她和我，我看着她一点一点把看台上每一排留下的空水瓶、零食袋子给收进塑料袋里。看着她捡垃圾的动作，我有点感动，同时也有些愧疚。我不禁去想，如果换做我，我是否会像她一样，留下来把大家的垃圾给清扫干净呢？

我也从身上找了一个塑料袋，开始同她一起把看台上的垃圾给捡起来。我问她是部门领导派她把垃圾收拾干净的吗？她摇摇头，说看到大家都着急走，自己接下来没什么安排，就举手之劳把垃圾捡一捡带走。

这一幕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学校里开大会，老师会告诉小朋友们要把垃圾捡起来带走，不要留在这里，会破坏生态环境。那时候的我们，虽然个子不高，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会弓着身子把自己周围的垃圾捡起来带走。当所有人都这样做的时候，你会觉得这是在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而当一群人中，只有一个人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不同的。

我不由得去想，成为大人的我们整天吆喝着爱护环境，那些口号和道理都懂的不少，可为什么真正到了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却把眼睛和耳朵都主动捂了起来呢？那些孩提时代的善良和纯真的样子，为什么如今却变得有些冷漠？

那天到最后，我们两个人捡了两大包的垃圾，从看台上搬到垃圾桶。期间聊了几句，得知原来对方和我一样，也是今年公司里新进来的员工，刚刚研究生毕业没多久。她讲话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有不谙世事的感觉。我没有去问她当下的感受，因为我想捡起别人忽视的垃圾这件事对于她而言，或许真的只是她世界里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在之后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偶尔会在公司的茶水间遇见后微笑打个招呼。但这件小事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开完会忘记关掉的会议室投影和照明灯，洗手间里没有关紧的水龙头……这些都提醒着我去关照生活里的每个被别人忽视的小细节，拿出像小时候我们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去对待现在的生活。也在不断告诉着我，长大并不是意味着失去，而是我们仍旧保有从前的善良与美好，去拥抱新的世界和生活。

3

过去的自己总是在忙着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能够独当一面，把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妥帖，为了世俗眼光中的完美而去不断奋斗，甚至苛求自我。然而，在欧洲的这一年时光里，生活和旅途给了我无数这样纯净的时刻，脑袋里没有任何杂念，只是去感受自己所在的当下。似乎也正是因为拥有了这样平静柔软的心态，也看到了许多自己似曾相识的人或事。在他们身上，我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成为怎样的人，开始学着去做一个温暖单纯的人。

在无数个十字路口，我会想起躺在圣三一学校广场草坪上晒太阳的大学生们，会想起在学校图书馆落地窗外分享一个冰淇淋的小情侣们。这些瞬间都像是青春的代名词，每当我联想到它们的时候，思绪永远无法和生命中那些沉重的东西产生关联。它们拥有属于青春最美好的意义，是我无数次想要再感受一遍的幸福。

其实生活不仅仅只有一面，那一面里我们变成被社会认可的样子，变成自己埋头苦干取得成功的样子。生活还有一面，是我们仍然保留着内心的孩童模样，纯真善良，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永远张着充满渴望的眼睛。

长大后我们开始给每一件事赋予合理的意义，去条件反射地思考每件事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反而忘了其实很多事情本就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在那件事中的自己收获了快乐，哪怕这些快乐相比那些伟大的成就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当我们一点点长大，那些回不去的记忆，逐渐丢失的纯真和善意，开始变得更加珍贵。在永不停息的路上，或许应该停一停，去回忆一下那个曾经也会在阳光下狂奔的自己，去找回那个弯着身子捡起每一片落叶和纸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