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去年盛夏

戴着新画上的脸我如约去康晔的酒吧找他。

在过去的那些晚上,我和康晔总是在我们相识的酒吧相聚,他从没带我去过他的店,虽然只隔着一条街。他说他不想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尤其不想他同一条街上的竞争对手看到。因为他要与我商议的事,与夺取他对手的店面有关。

现在,那条街上的两家酒吧,已经在同一人的名下。

在他的名下。

昨夜康晔并没说我该去他的哪家店找他,但我想他应该指的是他原先的店,于是我径直向那里走去,虽然我只去过一次,但路我还是记得的。

我们相识的那晚,康晔以为我从没去过这条街上的另一家店,但其实我是去过一次的。

那是在很久以前,在康晔拥有那家店之前,在我们相识以前。

那是在去年的盛夏。

这座城市的太阳很毒,尤其是在盛夏,那年夏天我买了把淡青色的阳伞,就像是远山青黛的颜色。清淡的颜色让我莫名地安心,所以即使在远离毒辣阳光的夜晚我也随身带着它。我也不能在夜晚在街道上游荡什么也不带,对于一个刚刚失掉工作的人,我确实几乎什么也没有了。

我的老板还欠着我三个月的工资,也许还要多些日子。仔细计算具体有多少日子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再也不可能从他那儿要到钱了,没人能从他那儿要到钱了。

一个连员工工资都欠的老板,欠的自然不会只欠有我的这么一点小钱。当公司所有的欠款都已无法拖延,各式各样的债权人兴师动众地集结而来的时候,我的老板从公司租用的写字楼窗户跳了出去。

我们公司租在八楼,老板曾得意地说这是最难租到的楼层,因为八的谐音是发,不过他那天落地时的声音,和这个发音似乎也差不太多。

他用他的命偿还了我们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了我这样的小职员,虽然这样的偿付方式对我们没有意义,可我们也只能认了。

那天晚上我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闲逛,我无处可去。我也有我的债务,我的房东虽然为人还算不错,可也不可能容许我把几个月的房租无休止地拖下去。在路过酒吧时我突然想,就这么在酒吧里消磨一夜也是不错的。

那夜我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地要酒,终于可以不用再考虑包里的钱够付几杯的帐,终于可以不用再考虑剩下的钱够不够付第二天的午饭,我身上的钱不够付任何一杯酒,所以叫几杯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等到不得不付账的时候我把阳伞压在桌上,告诉他们这是我现在唯一的财产,他们要是觉得这东西不值钱抵不上我喝的酒也无所谓,因为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然后我就趴在吧台上安静地等着,等着看他们会叫什么人来,是叫保安修理我一顿还是叫警察关我几个晚上。

他们果然找来了人,他们找来了他们的老板。

我不知道他们的老板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因为我趴在桌上,我只听得到他们义愤填膺地数落我的过错,数落我喝掉了多少酒喝掉了多少钱,似乎不表现地如此愤怒就会让老板把这些酒这些钱的损失怪罪到自己身上,从而反映在这个月的工资里。

其实我没喝掉太多的钱,虽然是决定无所顾忌地放纵我还是不想做得太过分,所以我只要了最便宜的酒,我只是希望什么都不想地喝个痛快,我只是喝得多而已。

我告诉他,这把伞是不值钱,可也比他什么也没拿到强。

回答我的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似乎还没怎么醉。”

在他说出这么一句不符合逻辑不符合语境的话来的时候,我甚至要以为醉的人是他了。

“你的眼神在鄙视我刚说的话,没有一个醉鬼会有这样反应,你果然还没怎么醉。”他把我的伞还给我,“我不要你的伞,我也不要你付你的酒钱。”

我确实还没醉,于是我问了醉鬼绝不会问的问题:“你要我做什么?”

我一时间后悔了,我突然想起酒吧总是兼营许多生意,他们中的大部分是非法生意,比如说粉色生意。

他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我要给你一份工作。”

我抓紧伞把儿,似乎这真的是一件可以信赖的武器,能使我在说不后打消他们强迫我的念头。

“不是你想的工作。”他说,“我保证你要做的部分没有任何非法的内容,你所要做的不过是发挥你的特长而已。”

“要我陪酒?”

“不,你是很漂亮,但性格不适合陪酒。我是想要你拼酒。”

就在我最需要工作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份听起来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工作,我抓住我唯一的财产想,也许这真的是一把能带来好运的伞。

后来我再没去过那家酒吧,这样的事情是不值得记忆的,而避免回忆的方法就是不再回到会引起回忆的地方。

当然,这只是一个原因。

6.去年盛夏
慕容画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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