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虽然遇到了始料未及的变故,沈愔还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在只剩两个十字路口时吩咐丁绍伟拐弯,直奔最近的商业区而去。

丁绍伟下意识的一打方向盘,打完了才反应过来:“这个点去商场?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沈愔冲后座示意了下。

夏怀真脑袋耷拉到胸口,显得十分没精打采。此时早过了饭点,她晚上只吃了一个豆沙包,那点微末热量根本支撑不了“持刀砍人”这么大的运动量,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就连坐在前排的沈愔和丁绍伟都听到她肚子咕咕叫的动静。

沈支队哭笑不得,满腔冰冷的疑虑被暂且撂到一边。很快,GLS450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开入地下停车场,沈愔带着夏怀真和丁绍伟进了电梯,将大众点评APP上的美食店铺目录递过去:“想吃哪家?自己选吧。”

夏怀真没想到沈愔所谓“请你吃饭”的说法居然不是随口客套,不由愣住了。她看着点评上动辄三位数的人均价码,一根翘起的手指期期艾艾,愣是不敢往液晶屏幕上落。

夏怀真犹豫好久,终于挑了一个看起来最“亲民”的:“要不……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沈愔:“……”

沈支队的脑子犹如一台构造精密的仪器,在听到“肯德基”三个字时,已经自动将其代换为“垃圾食品”“高热量高糖分”和“反式脂肪酸”。他很想说“不行,太不健康了”,谁知话到嘴边,被丁绍伟摁住肩头的一爪子拍了回去。

“行啊,没问题,”丁少爷一边说,一边冲沈愔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我也好久没吃肯德基了,正好换换口味。”

如果不是自身涵养不允许,沈愔实在想冲天翻个白眼。

不官是哪里的肯德基,味道都大同小异,腻腻歪歪的奶油和脂肪酸热量爆表的油炸食品合成奇妙的化学反应,礼花般“轰”一下炸开,置身其中的人们每个毛孔都遭受到狂风暴雨似的洗礼。

沈愔不明白夏怀真怎么会对这种没营养又不健康的垃圾快餐情有独钟,但是当他转过头,看清夏姑娘那“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眼神时,万般腹诽终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沈愔:“想吃什么?我去买。”

夏怀真什么都想吃,空空如也的胃口简直能将柜台一口吞了。但是当着沈支队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直抒胸臆,只能故作矜持地低下头:“嗯,随便就好。”

这世上最不容易满足的要求就是“随便”,其难度相当于一个没长透视眼的人被拿刀逼着去猜另一个人的心思。好在沈愔身边有个“久经战阵”的丁绍伟,一眼看穿了夏怀真欲说还休的小心思,直接给她点了个全家桶。

沈愔:“……”

他默默掏出手机,确认了下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半。”

丁绍伟:“所以?”

沈愔沉默片刻:“晚餐吃这么油腻,你想让她晚上睡不好觉吗?”

丁绍伟不以为意:“就那丫头的小身板,九十斤都没有吧?要我说,她长胖点才好,别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怎么虐待人家了。”

沈愔捂住胸口,被斗大的一口黑锅砸在头顶,冤得死去活来。

天地良心,这丫头中午才吃了一份猪扒饭套餐,傍晚又啃了个豆沙包子,那外卖包装还躺在支队办公室的垃圾桶里,怎么就“虐待”了?

沈支队毕竟意志过人,顶住丁少爷狂轰滥炸似的嘲笑,坚持点了一份沙拉,作为他对“健康养生”最后的倔强。当然,这份沙拉被夏怀真当空气一样忽略了,她毫不犹豫地捞过草莓冰淇淋,张开罪恶的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沈愔劈手将那“罪恶之源”打落,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劲脆鸡腿堡:“先吃主食垫一垫。”

夏怀真委屈地扁扁嘴,将满腔求而不得的愤恨之情发泄在汉堡上——先把里面的劲脆鸡腿叼出来吃了,又把两片面包啃完,最后才捏着鼻子把生菜叶子丢进嘴里,嚼也不嚼,直接囫囵咽了。

沈愔垂下眼,微乎其微地提了下嘴角,又将那杯特意要的热牛奶推到她面前。

丁绍伟一边啃着原味吮指鸡块,一边贼兮兮地转动眼珠,目光在这两位之间扫了好几个来回,做出一个十分靠谱的判断:这俩有情况!

那一刻,丁少爷心头涌起一腔类似于“苦熬多年的老母亲终于见到儿子成家立业”的欣慰感,心说万年冰山也有冰消雪化春暖花开的一天,简直是老天开眼铁树开花,从此自己这个下属兼发小终于不用操心顶头上司的终身大事,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满园桃花了。

他用手肘捅了捅沈愔,示意他随便找个话题,别把人姑娘晾一旁。谁知沈支队不知是没领会精神还是“搭讪”技能点为负,愣是没理会。

丁绍伟只能撸袖子自己上:“我说小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一般来说,两个不太熟悉的人一起聊天,话题无非是“过去”或者“将来”。夏姑娘的过去不用问,福利院长大,无亲又无故,千里迢迢跑来西山市打工,又莫名其妙卷入室友的谋杀案——将这段经历吊起来拧一拧,大概能挤出二两的黄连汁子,没长脑子的才会主动戳人家痛脚。

排除了一个选项,剩下的也没的选了。

夏怀真用奥尔良烤翅蘸着番茄酱,啃得满嘴流油:“唔,要是KTV还营业,我应该会回去当服务员吧……”

话音未落,沈愔和丁绍伟两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丁绍伟:“那怎么成?”

沈愔:“不许去!”

夏怀真:“……”

丁绍伟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衣袖,沈愔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了,赶紧往回找补了一句:“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不适合小姑娘家,等案子破了,我托朋友帮你另一份工作,以后尽量少往那地方去。”

夏怀真大约是觉得KTV没什么不好,又不敢明着反驳沈愔的话,只好闷闷不乐的嘬着鸡骨头。

丁绍伟拍了拍沈愔,又冲夏怀真挤挤眼:“沈队也是为你好,你想想看你那个室友,多么前途无量一姑娘,要不是因为总在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出入,也不至于惹上杀身之祸。如今莫名其妙送了命,你说她冤不冤,找谁说理去?”

夏怀真挖着冰淇淋不吭气了。

丁绍伟再接再厉:“再说,今天遇上那杀手保不准是冲你来的,幸亏沈队在你身边,要是你一姑娘家遇上了,可怎么办?”

夏怀真:“拿刀砍他。”

丁绍伟:“……”

他默默瞟了沈愔一眼,表情复杂意味深长,仿佛在说“这妹子如此凶残,兄弟自求多福吧”。

沈愔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拿过沙拉杯,拆开酱汁,和青青绿绿的菜叶搅拌在一起,然后推到夏怀真跟前:“小姑娘家,别整天喊打喊杀,找份踏实的工作,安生过日子不好吗?”

老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何况夏怀真不仅连吃带拿,还干脆住进沈支队家里,自然无端矮人一头。

她用一次性塑料叉戳了戳塑料杯里的菜叶,鼓着两个腮帮子,好半天才嘟囔道:“知道啦。”

“收拾”了夏怀真,沈愔把话题拽回正轨:“今天那人不像是冲着我们去的,倒像是无意中撞上的——我检查了郭莉的房间,发现她的笔记本不见了,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的。”

他说到正事,丁绍伟立马收敛了嬉色:“笔记本?他费劲巴拉地偷潜进郭莉家里,就为了一个笔记本?那本子里有什么?”

“我不知道,”沈愔低声说,“我和怀真赶到时,本子已经不见了……之前搜索现场时,分局警员的注意力都在那两包冰毒上,甚至没留意现场有没有笔记本,更不用说那本子里有什么了。”

丁绍伟往椅子上一靠,越想越不明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下巴。

“能让凶手大张旗鼓地返回现场寻找,说明这笔记本里记录了非常要命的东西,”他琢磨着,“难不成,他被郭莉抓住了什么把柄?郭莉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能把自己拉出火坑,却没想到反而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这的确是最说得通的解释,沈愔找不出明显的破绽,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夏怀真百无聊赖地戳着沙拉,用叉子将红艳艳的小番茄挑出来,一口塞进嘴里,两根眉毛一上一下,不知摆成什么造型合适——她就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每天只想过安生日子,对凶杀案没有半分兴趣,如果两位警官谈论的死者不是她同住大半年的室友,她大概听都听不下去。

好在两位警官先生没将话题延续太久,眼看吃得差不多,沈愔拖着夏怀真直接去了二楼女装卖场。

没有女生不喜欢逛街买衣服,夏怀真也不例外。她捧着草莓圣代,兴致勃勃的跟在沈愔身后,开始还见缝插针地发表意见,后来发现自己每每开口,都被丁绍伟和沈愔毫不留情地打回去,只得委委屈屈闭嘴了。

“妹子,虽说你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穿什么都掩不住青春的光芒,但也不能这么不讲究吧?”丁绍伟劈手夺过她手里的衣服——那是件蕾丝边的桃红外套,后襟耷拉着一个拉风的蝴蝶结。

丁少爷瞧见那衣服的眼神就像看见一坨屎,忙不迭丢回去,又取出一件小香风连衣裙,硬塞给夏怀真:“拿去试试。”

夏怀真没看清那衣服什么样式,只觉得一身黑扎眼得很,一忍再忍,还是露出连嫌弃带委屈的神色:“为什么是黑色的?在我们那,扶灵才穿黑的呢。”

丁绍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实在无法想象这姑娘从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亲,黑色是经典款,潮流易逝,经典永存,这话没听过吗?”

夏·土包·怀真茫然且懵逼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二傻子。

丁绍伟于是放弃了给这姑娘普及时尚潮流的想法,简单粗暴地说:“拿去试试,不合适算我的。”

夏怀真转向沈愔,眼神里隐约露出委屈——活像一只被硬逼着剃了板寸头的小猫崽。

但凡不牵扯上原则性问题,沈愔对夏怀真的纵容总是无下限的,被夏姑娘委委屈屈地一盯,立马心软了:“黑色太老气,没有鲜亮些的颜色吗?”

丁绍伟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在“色令智昏”和“慈母多败儿”之间犹豫了下,不知该把哪张标签拍顶头上司脑门上。

“这个,成了吧?”他随手挑出一件杏色百褶网纱连衣裙,连着那条黑色小香风一起塞给夏怀真,“少废话,赶紧穿上试试,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

夏怀真得偿所愿,又从旁边衣架上顺了件碎花裙,欢欢喜喜的进了试衣间。恰好这时,从旁边试衣间走出一个女孩,两人擦肩而过,险伶伶地撞在一起。

那女孩赶紧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夏怀真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新衣服,自觉人生圆满了,并没把这桩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踮着小碎步进了试衣间。

目送她背影的丁绍伟揉了揉额心,十分不解地问道:“这姑娘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白瞎了那对眼睛,是被屎糊了吗?”

沈愔浑然忘了几个小时前在出租屋里,自己曾对着满屋子的“破蚊帐”“烂抹布”无语凝噎,十分自然地说:“我觉得还好。”

丁绍伟:“……”

他和沈愔面面相觑片刻,发现对方神色自如,既不勉强也不为难,显然是发自真心,登时囧了。有那么一时片刻,居然生出一腔“主公被亡国妖姬所惑国将不国”的感慨。

他掰了掰手指,觉得这话放这儿说不大合适,可又实在忍不住:“那个,沈队……”

沈愔的目光越过重重衣架,若有似无的追寻着夏怀真的背影:“怎么了?”

丁绍伟犹豫了一下:“我总觉得你这阵子不太对劲,你是不是对那姑娘有点关心过头了?”

沈愔终于收回目光,面色沉静的看向他,一点没有被揭破心事的忐忑。

三十出头就升任正处级的刑侦口支队长,夏怀真或许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丁绍伟却非常清楚。如果沈愔点头,赵局和罗局大概已经拉了一个加强连的姑娘过来给他相亲,个个身家清白人品出众,足够将未来半年的每个周末排得满满当当。

问题在于,沈愔毫无兴趣。

无论是赵局介绍的姑娘,还是法医室那位主任医师接连抛出的秋波,都被沈愔当空气一样视若无睹。一开始,丁绍伟和其他人一样,只以为自家老大一门心思放在事业上,不打算给自己拴一个儿女情长的拖油瓶,直到他看见沈愔对待夏怀真的态度。

丁绍伟虽然人贱嘴欠,没事爱拿些花边开玩笑,但他看得出来,沈愔是真把这姑娘放在了心上———如果贴身保护、安排食宿还能说是出于刑警的责任感和对同情心,那直接把人带回家,还替人置办齐衣物和日用品、大有“长住不搬”的意思,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反正丁绍伟十分确定,在过去三十年里,还没见哪个姑娘在沈愔跟前能有夏怀真这份待遇。

就像他也十分确定,沈愔看夏怀真的眼神绝不是看一个刚认识两三天的路人甲。

“阿愔啊……”丁绍伟纠结了好半天——他虽然爱拿沈愔和夏怀真开玩笑,却也知道,这两位不论家庭背景还是文化学历都不是很合适,真要凑成一对,别说赵锐那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就是自己亲妈那头也交代不过去。

但他不知怎么跟沈愔开这个口:“虽然做兄弟的很乐意见到你这棵万年铁树上开出桃花,可这姑娘……唉,也不是不好,但她就是个乡下来的打工妹,连中学都没读完,你、你不会想认真吧?”

沈愔没说话,方才还温和带笑的眼神蓦地一沉,整个人瞬间气场大变,有种含而不露的锐利感。

丁绍伟心头倏忽一跳,暗道“坏菜了”。

如果沈愔嗤之以鼻,或是干脆利落的让他闭嘴,那还好说。但他这个“尽在不言中”的态度,就是真把那姑娘往心里放了。

丁绍伟差点跳起来:“你你你,你真想好了?我妈和赵局给你介绍了多少姑娘,有名校毕业的,还有留学回来的,你都看不上,到头来找了个乡下打工妹,这要是被我家那位太后老佛爷知道了……”

沈愔终于听不下去,沉声打断他:“我和她还没到那份上……”

丁绍伟一点没觉得释然,反而更纠结了:现在没到“那份”上,那是不是意味着,沈愔已经做好打算,要发展到“那份”上?

他越琢磨越心惊,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他还想说什么,就见沈愔神色倏变,猛地回过头,目光刀锋似的甩了出去——

这一天是周五,商场里熙熙攘攘,都是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沈愔环顾四遭,没发觉可疑人物,只得把心头无端泛起的异样感强压下去。

“没什么,”他迎上丁绍伟询问的目光,淡淡说,“不早了,结完账赶紧回去吧。”

他最后往身后透过戒备的一瞥,再三确认没有异样,才疑虑重重地转过身。几乎与此同时,相隔三十米的拐角处,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大理石柱后走出,十公分高的鞋跟有节奏地踩在地板上,发出不紧不慢的脆响。

她低头摁着手机,将一张照片飞快地发送出去。很快,扣在耳朵上的蓝牙耳麦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你见到她了?”

“是啊,”女人偏过头,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我从她身边经过,还故意撞了她一下,她分明看清了我的脸,却完全没留意。”

她低头滑动手机屏,放大了那张发送出去的照片——是夏怀真。

照片中的女孩不知是没吃饱还是怎的,被旁边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吸引了注意,垂涎欲滴地舔着嘴角。一旁的沈愔却态度坚决,说什么都不肯买。

闪光灯定格的瞬间,夏怀真正拈着沈愔衣袖拼命摇,两只腮帮子鼓鼓囊囊,嘟起的嘴巴能挂上油瓶。

“单看这张照片,谁能把她和大名鼎鼎的‘黑皇后’联系在一起?”女人啧啧感叹,仿佛惋惜,又像是不屑,“她已经成了一只被拔掉爪牙的家猫,您真的认为她还能变回当初无往而不利的Athena?”

“刀锋不是握在手里的,而是藏在心里的,”耳麦里的男人低沉地说,“还有,她可不是什么家猫……就算沉睡不醒,那也是一头不折不扣的肉食猛兽。”

女人慢腾腾地嚼着口香糖,脸上写着“不敢苟同”,开口却是另一套说辞,仿佛说话之人只是和自己共用一具身体的双胞胎姐妹:“您说的是……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我想您应该会有兴趣。”

男人:“嗯?”

“和Athena一起的男人,是个警察,”女人低下头,鲜艳欲滴的唇线微微勾起,“您能想象出他像条狗一样被人揍得半死不活的模样吗?”

男人果然来了兴趣:“怎么,你见过他?”

“见过……不过上回见面时,他可不像现在这样八面威风,而是半死不活的吊在房梁下,连块好皮也没有,”女人微笑着说,“说起来,他可是从玄阮手里活着逃出来的第一人——当然,这还多亏了Athena。”

耳麦里的呼吸声陡然一窒,半晌问道:“……他见过Athena?”

“Athena要是这么蠢,也担不上您的信重了,”女人说,“那男人被蒙着眼睛,没见过她的脸。不过,像他们这些条子,嗅觉比猎狗还灵,我可不保证他能不能从Athena身上闻出熟悉的味道。”

男人:“什么味道?”

“血腥,铁锈,还有‘肉’,”女人低低笑着,“像是抹在刀锋上的蜜糖,甜蜜又苦涩,危险而芬芳。”

“——谁也不知道一口舔下去,是甜入心肺,还是剜肉见血?”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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