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查找

但看妹子那稚嫩得能掐出水的肌肤,单薄得被风一刮就被吹走的身材,像聚德斋刚出笼的水晶糯米糍,声音却像拉丝棉糖上面撒了点硬砂糖,甜丝丝又嘎崩脆,在一众拿枪持刀的人士当中,看起来……哎,妹子,看看你,在自己车厢呆着就好,这种地方哪合适你?

惹上这种事,摊上少爷这么个人,你只能自求多福。

钱太太瞪圆了眼,“你想干什么?我们是一路的,想临阵脱逃?”

杜亨龙举起左手,她一滞,竟不敢再说,他看妹子,“你说。”

妹子对视他,垂眸,脸微微发红,眼底有丝兴奋,终也有些紧张,却走到桌子面前,凑近了,看那打开的箱子,手指摸了上去,沿箱子边缘游走,脸孔越凑越近,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又偏头,脸差一指就贴箱子底,再看了好一会儿,手指伸进去擦了擦,举手,就着光线看。

众人也望她手指,葱白娇嫩,粉红指甲似染有豆蔻,只看见手指,似乎手指头上有些污秽,却没其它。

董志着急,在少爷的逻辑里,对他没用的人跟废物差不多,处理的方法可不太好。

她却端详那根手指,急步走……董志小腿横跨走道,被她一脚踩中小腿内侧软肉,他嗷地一声低叫,忙捂住了嘴,痛得直哆嗦,心说妹子怎么长路不带眼的?赶紧把腿往回里缩了缩。

她却已走到车窗前,手指伸了出去,斜阳西照,笼罩指头,莹有微光,她盯着手指头仔细端详,。

杜亨龙不耐烦了,再举起左手,一名便衣上前,来到妹子背后,她转身,与便衣面对面,手指伸在他面前,“你看……”

便衣一怔,伸出去的准备扭她胳膊的手停住。

她已越过了他,走至众人中间……经过董志时又踩中了,这次他明白了,她故意的,没出声,咬牙死忍,额头冒冷汗,哆嗦,后悔,刚才对妹子心软他是脑子进水了?

“你们看这块东西,是东西上跌下来的一小截线头,两股衣线织成,一股是捻金线,是种服饰织锦,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不是太久,所以,我猜想,这件是这几件东西中不太受重视的,所以,东西拿出来转移时那人随便得很,手上有酱油,玉米屑,对,那人正在吃玉米饼子,沾了酱,这是什么吃法?吃完没擦手,就去干活儿,因此,酱汁沾在跌落的这截线头上。”妹子抬头,眼波在车厢里的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角落被便衣控制的中年人身上。

钱太太顺着她的视线望,脸色一变,尖声冷笑,“真会编故事,你手指有什么?”

妹子只举起手指,直接送到杜亨龙眼前,用力过猛,差一指杵到他眼镜镜片上,抱歉地笑了笑,眼眸却纹丝不变,收回一些,“长官,您看清楚了吗?”

董志很奇怪少爷居然只微微皱眉,脸孔偏移少许,没啥别的……以平时规矩,早一挥手,把人拨开老远,直接趴地上或贴墙上了。

还别说,如果忽视眼神,只看笑容,妹子一笑起来,便褪了脸上那股什么都不在放在眼懒洋洋的冷淡,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如一颗蒸得正好的糯米团子,腾腾散发热气,极为感染人。

“哦,我知道了,长官,您眼镜该换度数了,看不太清楚……我手指上的,是一小截织物碎屑,是你们箱子里那块东西上跌下来的,是那卷着的东西边角被失手折了,使得画上边角处多处受损跌落,跌在凹槽处,这是其中一截线头……”妹子微闭了双眼,似乎在思索,“几个碎片拼凑,应该是花纹,那幅东西,让我猜猜,应该是花卉?”妹子说。“这也说明,这件东西只是不受重视的东西,所以外面连保护袋子都没罩。”

钱太太忘了自己被便衣钳着,猛地一挣站直,“你看过?”忽然醒悟自己失言,垂头咬牙,便衣赶紧握住她的手腕,使劲一扭,将她按在地上跪着了。

妹子视线扫向箱子里,“你们转移东西拿取时经过好几个人的手,东西是古物,有些年代了,容易受损,放进箱子时织物更受到撞击,跌下许多。”

众人看去,哪有她说的好几块,箱子底部明明干净得很,只略有灰色小点在箱子底部。

而董志却有点怀疑妹子是不是知道了少爷戴一幅平光眼镜?

刚才故意试探?想想不太可能……试问正常人有谁能试着想摸摸老虎屁股?

众人再挤眼仔细看,她手指头指甲之处,果然有物,小小的一片,就是指头上一个小黑点。

“倒是真有点东西……”杜亨龙说。

“就这么一小块东西,能看得出什么?笑话!长官……”钱太太插嘴冷笑。

便衣上前,一巴掌上去,啪地一声,她身子一倾,捂脸后退两步。

“长官说话,哪容你随便插嘴!”便衣说。

钱太太垂下头,阴影下,没被头发挡住的半边脸狼狈凶狠。

杜亨龙视线回收,终于落到妹子脸上,“还有什么?”

妹子看了他一眼,眼睛有丝波动,“从箱子底部压痕来看,卷轴有三个,两个被那位吃玉米饼子没擦手的人拿走,另外一个,似乎更为重要些,装在一个细麻布制的袋子里,是被一双擦了香粉的手拿起来,转移时应该抽出那东西看了看,然后才重新放进去,另行收藏?”

满场鸦雀无声,钱太太脸色顿白,不由自主垂头,看自己的双手。

手圆润洁白,早上擦脸上香粉之时,确实手上也染了。

“细麻布?你怎么知道是细麻布?”董志再忍不住了。

“细麻布是新做好的,做好后没有用水浆洗,裁剪时有布屑残留,装进袋子时,布屑落下了,香粉指印只在箱子中间凹痕上,最重要的那卷东西……”妹子说,“我想,太太也以为,那卷是最要紧的,所以亲自动手,藏了起来?”

钱太太聪明得很,敏感察觉到她话语含义深,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那件东西在被那双擦了香粉的手拿出来察看时被刮擦了少许,跌落的粉尘之中有硫磺和草木灰的成份,如果真是年代久远的古东西,怎么会有这个?”妹子说。

钱太太脸色刷地白了,“假的?”

这两样东西,是现如今做旧最常用最流行的两项材料,钱太太出身此等行当的世家,当然知道,东西重要,她也曾反复查看,可到了火车上,人多眼杂,她便并没有打开仔细来查,只看了外面那层,确认是那东西就放下了,这是什么时候掉的包?

她垂头看着肮脏的火车走廊地面,忽然升起股惶恐,手指抠在地板上。

便衣见她老实,也不使劲按着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妹子说。

接下来董志看得眼花缭乱,钱太太在这批东西上显然舍下了巨本,忽然挣脱便衣,双目通红,踉跄几步,自己一路急行,从某行礼架上的箱子内把东西扯了出来,拿放大镜仔细察看,跌坐椅子上,不管周围强敌环伺,也忘了署长,如丧考妣,“完了,完了,全完了!”又颤抖手指妹子,“你,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细小的东西……”

妹子指自己的眼睛,弯弯地笑,说:“我视力好。”

众人皆惊,董志更是对她的那双眼睛看了又看,不由自主挠自己的胡子,难道说,这就是她认出自己粘在嘴巴上的是猪鬃的原因?

她那是什么眼神?

他想和她来段露水情缘时她在研究自己的胡子?

平生第一次他会自作多情如此地步?

他想撞墙。

剩下的两件东西也顺利找到。

钱太太一众人任由几名便衣将他们捆绑押走,全没反抗。

妹子呆站角落,小志死死地握紧她的手,见便衣过来,猛摇头,“不,我不走,我要跟姨姨在一起。”

便衣把他扯开,倒没有捆他,将他和那老妈子一起押走。

没多久,枪声传来,妹子怔了怔,脸色终于有点发白。

董志被伙计扶起,来到她身边,“妹子,不错啊。”

妹子脸恢复了点血色,却仿佛早已了然他们是一伙的,并不惊讶,只点点头。

董志见她望向车厢门,解释,“放心,不会为难那孩子的,送他到洋人开的育婴堂。”

妹子眼睛平静,只说:“长官,我总算立功赎罪,能放我走了吗?”

杜亨龙转过身去,挥了挥手,一名便衣过来,拿布袋往她脑袋上一套,顿时眼前一片漆黑,她被推着往前走,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传来年青男子清朗的声音,收队。

又走了一会儿,袋子忽然被揭开,光线倏地转明,她后心被人一推,跌进车厢座位,珍姐把手上的纸往背后迅速一收。

车厢门哐地一声合上,外间的人声音冷淡,“紧急要务,乘客不得周围走动。”

珍姐转头看她,“小姐,你去了哪里?刚才火车停了,听见两声枪响,不知道什么事?”见她只脸色略有些发白,知道小姐的本事,也不紧张,“你出去之后,桑少爷过来,说是见你多日没能吃得好,在列车上找人买了些食材,想做给你吃,去餐车了。”

孟诗琳心情未定,自己拿了窗边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茶。

珍姐把那张纸往床垫子底下塞,被孟诗琳一眼瞧见,把杯子放下,只说:“拿出来。”

珍姐讪讪拿出那张信纸,捧在胸前,指着上面的收信人给她看,“小姐,老爷的信,不是我不给你,这是写给我的。”

“我爹给你写信?有什么不能给跟我说,倒要跟你说了?你好大的面子!”孟诗琳看着她,拉长了声音,“还是说,你和我爹之间有什么......秘密?”

“没,没有,小姐,您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要嫁人做正头娘子的!”珍姐急赤白脸,把信纸往她怀里一塞,“你看,你看!你看就是了!”

孟诗琳接过信纸,笑了笑,伸手抚了她的脸一下,“好了,好了,知道了珍组的小二哥还等着你当正头娘子呢。”

珍姐哼了一声说:“还不是都为了你的事!怕你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让我慢慢儿跟你说。”

“爹是怕我知道了不回来了吧?”

珍姐笑了两声,“小姐,老爷都打听了,杜家少爷不错的,接手杜家生意不过半年,收回到好几笔烂账,把杜家生意扩大一倍,有才华,也有能力,您瞧,他长得也不错的,像不像大电影上的人……”拿起放在铺位上的信封,倒出一张相片来,递给她看。

孟诗琳把那张纸一目十行看完,不置可否,再接过那相片,微皱眉头,“原来是他?”

珍姐好奇,“小姐见过他了?”

“刚刚见过。”

“真是巧了,这可不就是缘分?他怎么样?”珍姐热切看她。

“信上倒没有说谎。”孟诗琳说,“他确实很有能力。”

珍姐喜滋滋地说:“这不就好了,让老爷再使使劲儿,咱们家如果真能和杜家联姻,家里边什么事都解决了。”

孟诗琳把信纸慢慢折好,侧头看她,“这桩婚事是咱们一厢情愿的?是奶奶的主意还是爹的主意?”

“这我可不知道。”珍姐尴尬笑了笑,“杜家生意做得大,是咱们那里头一份的人家,当然要求也高,听说杜家挑媳妇,好几户和咱们差不多的人家都递了帖子去,他是个香饽饽,当然争抢的人家也多……”她看了看她,“但论才学,论容貌本事,有谁比得过小姐?依我看,只有您和杜家少爷能棋鼓相当。”

孟诗琳把信纸放进信封,再把那相片放了进去,折好信纸封口,递给珍姐,抬头望向窗外,慢慢地说:“珍姐,结亲,是要和同一个人在一个屋檐下过许多许多年的,如果那个人没有怜悯之心,只有傲慢和冷漠,这一天天地面对面地对着,既使他长得再好,再有钱,再有能力,日子就过成了熬,能过得下去吗?“

珍姐一怔,想了想,“这种人当然不能过日子的。”

孟诗琳回过头来,“人总会变老,会少华消褪,当鹤发鸡皮之时,最后能熬过日子的,只是对方原有的善良同情等等这些基本品德而已,有才华和容貌的人层出不穷,等到我没有了,他会选择别人的,珍姐,你想想,我如果嫁给这样的人,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珍姐听得浑身发凉,迟疑地问:“小姐,你说的是杜家少爷?他刚才做什么了?你看到了?”

孟诗琳点了点头,却不再说。

珍姐知趣地不再问,只好说:“这么短的时间又怎么知道一个人的好坏,总得相处过才知道的。”

“珍姐,那个人不喜欢孩子。”

珍姐怔了怔,“你怎么知道的?”

“他踩烂了那小孩的玩具。”

“也许是他没看见呢?”

“不,他看见了,故意踩的。”孟诗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我会看错?孩子是最敏感单纯的,连孩子都怕他,他会是好相处的人吗?”

珍姐没办法回答,只说:“单凭这点?小姐,您这也太武断了吧?”

“不,珍姐,一个人平时无意识的行为就是他平日里的性格,这个人不好相处。”

珍姐只好说:“小姐,你看得太细了,有时人一时间会这样,一时间又会那样,凡事太过较真,你怎么会开心?依我看,杜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小事不会太计较倒是真的。”

孟诗琳垂下头,车厢里发生的,她不能全告诉珍姐。

这个人明知道自己和钱太太没有关系,为了渔翁得利,依旧说她们是同伙,就是为了逼她找出那东西,如果她真的是普通人,今天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们做的定是件大事,从他的手下对他的崇拜恭敬的态度来看,他能力也极强,要不然以他的年纪,不可能收伏那么一大帮子身怀特技的江湖人物,也不会让那帮伪装的强盗害怕成那样。

他身带强势与光华,但也冷,冷得让人害怕,她不能和这种人过一辈子。

珍姐见她不说,以为她无话可说:“小姐,您就喜欢夸大了来说,有本事的人脾气当然有些古怪,我们一般人不能理解也是有的,或许有您不知道的内情?老爷来的信上写了,一个月前有人走私鸦片,是杜少爷带人截获的,市长还给了他表彰了呢!”

“这种人想的只是家外之事,不会顾及小家的,我要的不是这种人,是要能关心我,懂得我,在我走路不快时能停下来等等我,走得快时又能加快脚步跟上来的人。”孟诗琳说。

珍姐想了想,怀疑看她,“杜少爷真会这样?不可能吧?桑少爷体贴是体贴,什么都替你想得周到……”

孟诗琳摇头,静静迎上她的视线,“珍姐,你不用试探,你知道桑大哥有心上人的,我只把他当大哥。”

珍姐嗫嚅,“什么心上人?只剩下一张照片而已!欣赏难道不是喜欢?哎哟,呸,小姐,不是我说你,你看事情怎么像八十岁的老太婆?什么都提不起劲!都是你那双眼睛惹的祸!看得细想得也细!这么好个姑爷人选,被你一说,让人背脊嗖嗖直发凉,你说,你还能嫁给谁啊!”

孟诗琳垂头,“是谁都好,但不能是他,他这样的人,不会是良配,如果喜欢上了更不得了,对你好时,你会觉得这个世界都是光亮的,但若对你不好,你只会觉得生活灰暗无比,我可不愿意天天在油锅里熬着。”

珍姐心说小姐又在说她不明白的道理了,只好说:“小姐,你才见了他一次,又知道多少?老爷信上说了,杜老爷把杜家生意全交给了他,如果他不好,杜老爷怎么会放心这么做?”

孟诗琳摇头,叹了口气,“杜老爷才五十多岁,正是壮年,怎么会放手家里生意?依我看,只怕是他夺权吧?由此看来,他连对长辈的恭敬和孝顺都没有,那么,连他的人品只怕都有问题。”

珍姐张口结舌,“小姐,一下子德行,一下子人品,杜少爷什么事得罪你了?怎么我听来听去,他就没有一样好?他真这么不可嫁?”

“也许他并不是恶人,只是有一套自己做事的原则,但这却不是我要的,也不适合我。”孟诗琳说。

珍姐哑口无言,见桑少爷推门进来,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提的竹篓子,“真找到地方做菜了?“

桑世齐点了点头,温和地看望孟诗琳,“阿琳,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正好刚才火车停了,我找到餐车厨房,借了他们的炉子煮了这酱牛肉,你最喜欢吃的。”

他把铝盒上包的衣服打开,揭开铝盒,里面的食物还冒着热气。

珍姐笑着接过,摆放在茶几上,“桑少爷真细心。”

他把桌子上的杂物整齐码好,笑了笑,“左右无事,顺手之劳而已。”

孟诗琳接了珍姐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口,“真好吃,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想了想看他,“你也去了餐车?”

“只去了后厨,对了,刚才火车停了,说是紧急刹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桑世齐指了指嘴角,示意孟诗琳嘴角染了酱汁。

她拿了手帕出来,拭去嘴角的汁水,看了珍姐一眼,决定还是不提刚才发生的事,免得珍姐到处说嘴,传到爹娘的耳朵里,让他们凭空担心,只摇头,“我也没进去,只看见车警封锁了那里,是在找什么东西吧?“

珍姐拍胸口,“那还好,没发生什么大事。”

桑世齐看孟诗琳神色怔忡,轻声问:“怎么了?”

孟诗琳望向铺上放着的那顶软帽,轻声问:“世齐,这顶帽子是你让我买的,当时为什么要我买这帽子?”

桑世齐一笑,“你戴着好看啊,颜色也配身上的衣服,怎么了?”

“真奇怪。”孟诗琳低声嘟哝,她回想刚才的情形,那个人怎么可能知道她买帽子的时候有桑世齐在身边参考?他不可能神通广大到派人到大洋彼岸监视她,可为何他却仿若亲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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